小时候，我最喜欢到邻居家去玩。其理由不仅在于邻居家有与我玩耍的同伴，有我家还没有的电视机。而且一到春天，邻居家的走廊上就有许多燕子憩息，挑梁上、竹篙上如点点音符，构成一副令人留连的风景。小燕子首先还只是在走廊下墙壁上筑巢，随着日子的推移、数量的增多，慢慢地竟把巢筑到了房间的天花板下。房里房外，燕子们进进出出，全然自己就是主人。对于燕子的“越权”行为，邻居家没有一人不满，反而处处尽心顺着燕子的方便，即使举家外出，也须记得把窗户给打开，不然燕子们就没有了归家之路。邻居家的每一个成员从不允许任何小孩对燕子有任何冒犯之举，特别是对小燕子的窝，更是爱护有加。记得有次，他家上楼板拿东西，不小心将下面的小燕子的窝震落一大块，惊得燕子们满屋乱飞。邻居回家后发现了，厉声责问。他家小孩也自知犯错不小，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般模样。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时最令人惬意的事情是与邻居家的同伴躺在走廊的凉板上看燕子们休息、忙碌。
于是，我也常常盼望自己家中能有一个燕子窝。
每到春天，偶尔总有两对燕子曾光顾我家，“唧”地一声俯身冲进门，把房里上下巡视一遍却没有作更多的停留便又重回蓝天，我和哥哥便想办法留住燕子，在走廊的墙壁上钉上竹钉，竹钉上放上瓦片，想方设法引诱燕子作窝。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燕子在我家作短暂的巡视之后，留给我们兄弟俩的是一份失落的心情。年年如此：年年盼望，年年失望。
随着年龄的增大，兴趣的转移，这份心情也就被逐渐淡化。但是无论何时何地，我只要一见到燕子，心中便有一份莫名的欣喜，为她在蓝天中的轻盈、叫声里的亲切、休憩时的安详。
岁月在无声无息地流淌，紧张忙碌之中，我们的心在成熟懂事的同时是否也在老化？而小燕子却能及时出现充当调节剂。
今年开春，由于担任班主任，我搬到了教学楼的梯间。屋子虽小，只有十来平方。但采光很不错，且推窗远望，风景宜人，比原来的屋子强多了。特别令人欣喜的是，我搬进不久，便有了燕子呢喃之声时时入耳，跑出门外一看，原来是门外墙壁顶端有个声控开关，两只燕子看中了此处“风水”，要在此筑巢。仔细观察，靠开关处已垒上许多春泥。看来，我儿时的夙愿到如今有望得以满足了。我重新回到屋里，伏案备课，而心却在仔细聆听门外燕子的扑腾忙碌之声。以后，我便常常关注燕子的“工程”进度，以至晚上睡觉前也要来一番瞎想；新窝要多久才能垒成，两天还是三天？新窝没垒成，小燕子可有旧巢归宿……如此乱猜之后，才能酣然入睡。
不用几日，小燕子的“工程”便告峻工，看着新垒的窝，看着他们飞进飞出，我真正感到了赏心悦目。特别是当我的房门敞开时，小燕子还不时落在房门顶端休息，或者还时时飞进我的房内，扑腾几下再飞出去，她是否有意与我亲近，表示友好。而门外还时时传来学生惊喜的呼声：“看，这儿有两只燕子！”这使我更有理由兴奋。于是忙碌之余，我便有了一件很能使我放松的美差——那便是用心与燕子亲近：坐在门口看他们进进出出，看他们休息时不时伸出巢外的玲珑的脑袋，以及有趣的稍带红色的下巴，听他们在巢内的窃窃私语声……这已不止于赏心悦目，而是温馨与和谐了。
有日中午，我正准备睡觉，忽听到楼梯过道上传来学生的议论声：“……昨晚忘了捉掉这窝燕子……”我心下一惊，睡意全无，急匆匆找到这名学生，将之召至房内，公理名言，连哄带吓，问清楚他们的预谋，直到他们保证不再动这窝燕子的坏主意，我悬着的心平稳之后，才放他走。之后数日，燕子果然安然无恙，我才总算吁了一口气，也总算是虚惊一场吧。
不知是我麻痹大意还是学生中恶作剧者太多，总之，悲剧还是发生了。
星期天下午，我从家返校，拾级而上，还没近房门，远远抬头便看到我时时担心的，最害怕发生的惨剧。曾经令我为之欣喜的燕子窝被毁得一塌糊涂：泥掉了，里面的草也所剩无几，只剩下零落的几根挂在开关上抖索着。急忙走近前去，其状更加惨不忍：泥巢摔碎之处，竟连同四只刚孵出不久的四只不燕子。小燕子眼睛都未打开，肉绒绒的一团有两只已被摔死，而另外两只也是奄奄一息，死去只是一时半会的事。我蹲下身去，看着地上的四只小燕子，久久不能站起：我的心简直碎了……不知什么时候，我身后已站了一圈学生。他们跟我一样，没有任何声响，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地上四只小燕子。他们是否也在为小燕子祷告？是否，他们也觉得这窝燕子曾经带给他们惊喜，带给他们温馨？他们觉得实在有必要为夭折的燕子祈祷？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房里的。耳畔时时传来母燕撕心的尖叫，我的心也阵阵发痛。无辜的小燕子！可怜的母燕！
楼上一位同事见我心情凄切，不免心里同样惨然。女孩心细，她提议我给四只小燕子找个地方给“埋葬”一下，不然，想想它们躺在垃圾堆中的情形，心情岂不更糟？于是，第二天清晨，我把四只小燕子装进一只精致的纸盒，来到校园的一棵桂花树下，刨泥挖土，葬下了。离去时，我回头望望桂花树，也抬头仰望清风拂面的晨空，心下寻思，小燕子能否因此而超度？或许，到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那阵阵桂花清香中也有着小燕子们的温馨气息。
写于2000年5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