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头宛若夏末的卷云,无法久待,绝美或凄凉。心头一阵起伏,秋雨一来,散了就散了。仿佛树叶细碎纷乱的投影。河边参次青碧的水线,飞鸟长空的悠鸣,窗玻璃上的倒影,萤火的明灭,来路不明的旋律,错过了的雷震雨。所有的都,一闪而过。
在夏日的尾声中,一切都宛如一闪而过的念头。曾经的某个空缺已经如同蝉声那样辽远而不可测了。不会再有谁在花丛边踱步,也不会再有黄金猎犬在草地上长长的奔跑,不会再有谁吹口哨。他们转往林子里去了,哪里有更多的果实和落叶。更适于缓缓地张望,更适于在风中梳理卷曲的毛发,并且放下伪装。已经放手的风筝将继续悬挂在树梢。已经飘走的缎带将继续伪装成水草。黄昏的雨不会再搅乱谁的思绪,不会了。
然而念头总是留不住,今天想起来,明天就躲在风景里。仿佛看见他,又仿佛只是幻影。什么也记不住,可是明明知道什么被忘记了。不知道忘记了什么,这是一种不彻底的遗忘,往事从哪里来的灰印子,抹不掉。
于是我开始了关于记忆的练习:记住那座桥和白鹭鸶的联系。记住那双鞋和红砖道的联系。记住拐角处的那棵树。记住这阵风的感觉。记住丝瓜藤的须和篱笆。记住那猫的神情,那狗的姿态。这盏灯,这壶茶。
然后他们就如同生命中的时时刻刻,如水般轻柔婉转的向四面八方流逝了。更久远的细节有时会像黎明前的梦那样静静地浮现,有时不会。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从时间之流浮上来的。它们像是海底沉船的遗骸。总要过了许多时间,才会又被你忆起。
我不太记得第一次因为高兴而买一本书静静地看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那书叫什么名字。不记得第一次让我感动于瓷器之美茶杯是哪一只。不记得自己的第一本手记和钢笔。不记得第一次喝到的最好的明前龙井是谁的礼物,第一次在雪地中滑倒是在何处。我也忘记了到底从何时开始我知道了这些小事的意义,并且尝试记住它们。
我还记得买第一本书是因为头一次得到稿费。念念不忘始终想买但是却又一直没有买的茶杯上面有一束香雪兰。我的第一本手记上有黑色的皮套,这么多年来终于发现的确是钢笔写在纸上最舒服。明前龙井市朋友为了庆祝我的生日特地去买的。后来还被人耻笑为太寒酸,我心里却始终感激。至于在雪地中滑倒其实真的很痛。
我想当时的我也一定是千方百计地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结果还是忘记了,让他们沉下去了。也许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它们又会浮上来。又会在散步的时候乱了步伐,在那秋风秋雨中散的恍如昨日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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