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应该出生在一个绝少浪漫的灰色时代，一点摇曳就可以拽出万种风情。我常常沉默的看着他不知所措，那张被时光割断的脸上，印证了我的存在。坚挺的鼻梁，上翘的嘴唇，参差不齐的牙齿以及观察人时淡淡的眼神。
　　
　　无一不在。
　　
　　每次出门我跟在他身后的几米处，没有任何亲密动作。见到了我不认识的但是所谓的“熟人”，总是听到这样的寒暄：你女儿长这么高了啊，她小时候我抱她的时候才这么点，真是和你一个模子的。我在他后面腼腆的笑。
　　
　　我想，无论我走多远走到哪儿也不会迷失。他的印记烙在我的脸上，深深的刻在我骨子里、骨髓里。只要他一声呼唤，我都不会忘记了回家。
　　
　　然而，他是那样的不善于和我交谈，我们单独相处的日子里寥寥可数的语言，无关乎于感情。即使他认为我做错了事情，几乎也是和母亲说，由母亲转达。极少的时候，或许只是在他认为是不能容忍的时候，才会摆出父亲的架子板起脸来训斥几句，却从未对我动过手，从小到大，他未曾动过我一指头。而我总是默不作声的低着头，在心里抗议却不反驳。不是不屑，是畏惧。
　　
　　十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和他这样的相处方式，沉默理性。虽然，我惧怕他的日子已经变得越来越少。
　　
　　如果我们单独一起吃饭，看电视，那么看的节目不是天气预报就是新闻。除此之外，似乎就没什么可以评论。
　　
　　如果我们一起逛街，首要的目标一定是移动大厅，他只是为了查话费顺带我来的。然后我去拿我已经看好了的衣服，他付账。很少有建议。更没有反对。不论我买的衣服多夸张。没有和母亲一起时的讨价还价，一切干脆利落。
　　
　　如果他和母亲一起来学校看我，那么一定是母亲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而他提着为我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沉默的站在一边。直到要离开的时，才说一句，在学校里老实点。带一点点威胁的口气。
　　
　　所以，我打电话遇到他接的时候我们总是没话说，说完天气变化注意身体之后就尴尬的停在那里一会后，他说，我叫你妈，你等会。我说，嗯。然后和母亲撒娇。
　　
　　所以，我从学校里回家的时，总是奔向母亲那里，除非是他开车来学校接我。
　　
　　所以，我和他要钱的时候总是直截了当的说要多少用来做什么，当然只是纯正当的理由我才会找他要。否则，我只会抱着母亲的脖子撒娇半天才会磨磨蹭蹭的奔入主题。
　　
　　这是我在长大后和父亲最寻常的日子，他在我心中越来越像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人。每当我看到别的女孩子幸福的挽着父亲的手臂笑笑闹闹做父亲的伸出手来刮女儿的鼻子时，心里很黯然。可是，我记得，我小时候，父亲不是这样子的。
　　
　　他会抱着我去看花灯，在人群里把我高高的举起来，让我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我期待的场景。
　　
　　他会在夜里带我一起赶路的时候，突然松开我的手向前跑去，在我惊慌失措急急追赶的时，突然从拐角处跑出来抱起我来旋转，我们哈哈大笑。
　　
　　他会在我哭泣的时候给我变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向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魔术。有一次甚至还用泥巴给我做了一个泥哨，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教会我吹那首最简单的曲子。后来长大了，我知道那是埙，我是那节音乐课上唯一知道那种乐器叫埙的人。我高昂起来的头上方，浮现着他的神情。
　　
　　他在我出生的时候种下的樱桃树，五岁的时候给我做的小秋千，过生日的时候送我的开着大多大多百合花的盆栽，给了我所有做事的选择权，夏天送到学校依然冰凉的冰镇西瓜，为了不让我晚上写东西他悄悄的在睡前拉下的电闸……
　　
　　突然间记起，他其实为我做了很多。
　　
　　而我，越来越叛逆，倔强的不肯开口说话。经常忘记了他的生日忘记父亲节。有一次和他吵架我怎样也不肯认错。
　　
　　已经足够我内疚了吧。
　　
　　这个养了我这么多年的男人，我却渐渐忽略了他。那一次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你跟你父亲说几句话吧，一直在旁边等着呢。
　　
　　我一阵心酸，是不是，每一次，我在给母亲打电话撒娇说笑话的时候，他都在旁边静静听着，一边期望着，能留些时间给他。而他的小女儿，却匆匆的挂了电话。他心里亦是黯然，却一样没有说出来。
　　
　　我们骨子里，流着相同的固执。
　　
　　我喜欢那句话，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我想，我会将上一生的爱，一直一直，延伸到这一生，并持续到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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