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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还有烟

时间:2007/11/16 作者: 玉忍无眉 热度: 79126

  听妈妈说,爸爸年轻时候就抽烟。那时候爸爸抽的是旱烟,妈妈说她喜欢烟叶的味道。
  
  我学会抽烟是因了一个好朋友的缘故。他是快高考了才到我们宿舍的,他是艺术类考生,名叫樊欣。爱上他娴熟美妙的吉他扫弦和一手神奇的素描功底的同时,我也爱上了他静默时点燃、吸入、掐灭的连贯动作。我确定这是一种缘分,好比女人与花。是的,第一支烟永远最难忘,从他手里我接过了生命中的第一支烟。“嚓”,点燃,生成了火,冒出了烟,却涌出了泪。泪水呛的鼻血在流,而我却在笑。他说过,“我承认这只是某种形式,但形式就是一切。第一口最宝贵,哪怕接着便仍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狠狠用力点着头,表情是那样的帅。他是富家子弟,却没有丝毫纨绔气味,记不清抽过他多少软中华,而我记得他只抽过我三支软延安。烟没有好坏,不同的只是钱的多少;朋友不分贵贱,永远不提谁欠谁。
  
  高考前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的一天,爸爸来学校看我来了,给我带了两个很大很圆的西瓜。终于等到中午放学,我飞一般的跑到防盗栏上贴着“禁止家长看望”的校门口。隔着防盗栏看到蹲在地上抽烟的爸爸面前的烟灰,我知道他已经等了我近三个小时。考试一再失利,信心和自尊几近丧失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低着头说:“爸爸,我开始吃烟了。”呵呵,现在想起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笑。是的,我确定爸爸清楚地听见了我的话,他也能懂话的意思,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这一切,在我看到指间夹的烟瞬间燃尽的时候,就已然确定了。听我说完考试成绩后,爸爸自然地吸了一口烟,说:“不要怕,慢慢来,时间还有。”。在高考剩余的日子里,每每想起那天和爸爸的见面,我总会默默的点起一支烟,默默地潸然泪下。跟樊欣一起坐在校门外的鱼塘边边抽烟边吃掉的那两个西瓜真的很甜,那么的甜。
  
  学会抽烟是在高三,至今未戒已经大三,算算烟龄年数有三,想说的话何止二三。
  
  从小到大,爸爸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学习,做人做事也总是以身示范,父子之间很少有言语上的交流,除过他喝醉的时候。然而我总能感受到爸爸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当初抽烟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要么就不抽,要么就抽一辈子,而且决不抽比爸爸抽的烟好的烟。每当有人问我“你在家抽烟你爸管吗”时,我总是笑着回答:“不,我爸从不管我。”爸爸不是不知道我抽烟,也不是不管我,有些时候该管的还是管的。大一那年过年晚上,二十岁的我生平第一次和爸爸坐在一起抽烟了,还喝酒了。本想好好和爸爸喝到天亮的我,没到半小时就开始往地上睡了。醉是醉了,但那天晚上爸爸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反对抽烟”,这是爸爸的根本态度,“但是烟这个东西不好,很不好。”刚还满怀暗喜的我很快觉察到了这句话里更深的意思。是的,不反对,但也不是赞成,而两者都是爱。从我记事起,爸爸醉是醉,但头脑清醒的很,只是话比平时稍多,觉比平时几乎没有。爸爸说了很多烟的不好,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戒的。接过爸爸发给我的第一支烟的时候,我哭了,也许是借着喝醉后的放纵,也许是那支满含深情的中华呛的。我用被子蒙了头,听着爸爸语重心长的教诲,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是啊,二十年来,父子之间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说这么多的话,这么多深情交心的话,真是难得啊。爸爸一边说,一边给我泡好放了白糖的茶。以前从来都是我给爸爸泡好糖茶端到面前然后悄悄地走开,今天爸爸却给正年轻的我泡了一杯解酒的茶,那杯茶我最终没有喝,然而事实上我心里的醉早就醒了。是的,我有一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爸爸,他的严肃正如他的正直一样是天生造就的,然而这么多年以来我也深深知道,他的慈爱正如他的细心一样是无微不至的。我吃着爸爸给我剥好的橘子,嘴里酸酸的,心里甜甜的,脑袋里满是喜悦。“抽烟人一定要懂得讲究卫生,比如说你不要在不抽烟的人面前抽烟,也不要在公共场合抽烟,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抽烟有损你的形象,更有害你的记忆力和体力。再就是抽烟人之间要互相尊重,咱不能和人家攀比抽多么贵的烟,也不要笑话谁谁谁抽的烟不好。烟,没有好坏,抽烟就是抽个心情,抽个自在,抽个明明白白。见了抽烟人,只要你有烟,就主动给人家发一支,要是陌生人,你先问问人家抽烟不抽烟,抽就给他发,不抽你最好也不要当着人家面抽;别人给你发烟,不管你想不想抽,你先接过来,哪怕你接过来先别到耳朵上,这起码是对别人的一种尊敬。再就是你喝酒时候少抽烟,那样很容易醉,也很伤身体。抽烟就必须要有火,有火就一定要注意防火,这一点你要时时刻刻注意。年轻时候,朋友多,同学多,抽烟人之间能培养很好的感情,一定要珍惜这段交情。平时没有事一天抽两三支就够了,当你心里有了事了,同学聚会时候想抽就多抽点,那不要紧。”爸爸说着,我听着,时间平静地过去。过年的这天夜里,我也把心中藏着已久的夙愿给过了。这样的场合不多,这是第一次,就算也是最后一次,我想也已经足够了,是的,便已足够。
  
  每次假期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当我马上要进入梦乡解除火车上的瞌睡时,爸爸就会来到我房间,打开写字台,在我朦朦胧胧听见嘶嘶的塑料响声后,他就悄悄地走了。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我想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爸爸又把中华烟放在桌上了。是的,爸爸没有说那烟是让我抽的,而妈妈最懂爸爸,她告诉过我是爸爸专门放着让我抽的。中华是最贵的烟,我会抽,但是很少很少;爸爸是最好的爸爸,我要为他做的,还很多很多。谁都知道烟越贵,危害就越少,爸爸很少抽很贵的烟,却舍得让我抽,我知道这比一克千金的海洛因还要贵的多。每次收假临走的时候,爸爸总是坐着默默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而早已习惯了的我,在妈妈不停的提醒和安顿下忙着装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而我心里最期待的却是等所有行李收拾好之后和爸爸的最后几句话。
  
  “收拾好了没有?”
  
  “好了。”
  
  “好了我把钱给你,你就走。”
  
  “奥。”
  
  “这是学费,这是生活费,这是给你抽烟的。烟你少抽,要抽你就抽好的。”
  
  接过爸爸手里用信封装好的早已压的展展的钱,我不再说什么,爸爸给钱的时候,我只说过一次“太多了,根本花不了。”但爸爸的固执我是知道的,说什么也没有用的,他还是会一脸严肃却并不看我地说:“花不了,好好花。”然后狠狠地吸完剩下的半截烟,说:“走,我送你走。”说实话,都二十岁的我这个时候想哭的要命,但又怕深知我恋家恋得要命的妈妈也跟着哭,就死死地咬牙忍啊忍,不忍不行啊。万一我一哭,妈妈再一哭,爸爸就又要点一支烟,在那默默地抽了。
  
  爸爸说了送我就一定会送,谁也劝不了的。到火车站,我拿好爸爸早为我买好的车票站着,爸爸也站着,交代完该交代的事,他就说:“走吧,路上操心,到了打个电话。”我回应一声:“恩。你回吧。”这个时候的我也许是最最脆弱的,甚至稍微停留多一秒,我也会被幸福的泪水淹死。我拔身就走,手里的包很重很重,但我知道此刻的我心里的感情更重,阳光下自己高大鲜活的影子相比于爸爸颓然深沉的影子要重得多。我昂首挺胸大步迈向进站口,不敢回头望一望原地站着的一直在望我的爸爸。
  
  今年过了年,爸爸就五十岁了,半百了,用我家乡的话说就是“小老汉”了。身在长大(长安大学)的我天天盼着自己快快长大,等到毕业工作了,就能还愿了。然而,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在我一天天长大的同时,爸爸妈妈也在一天天变老,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就像铁遇到浓硫酸生成硫酸铁一样自然而然,像烟遇到打火机生成烟像一样真真切切。于是我就难受,心里梦中积蓄已久盼望长大的冲动,突然间不再那么强烈,无奈中带着一丝悲壮。是的,爸爸老了:几年前看报纸就带上了花镜,也很少再看电视剧了,话比以前更少,烟比以前抽得更多,衣服总买黑色的,花白的头发也越来越花白了。
  
  呜呼,我将于漫漫长大路途中,奋力争取尽量早些实现应有的夙愿了。从来知子莫若父,自古养老须孝子。报恩最怕亲不待,孝心无价金不换。大一时候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总是爸爸接到,和爸爸的对话总是那么几句:
  
  “家里还好吗?”
  
  “好的了。”
  
  “我妈在不在?”
  
  “在。”
  
  “叫一下我妈。”
  
  “等一下。”
  
  “哦。”
  
  “……”
  
  自从那天抽了爸爸给我发的烟后,以后我在打电话时,都会尽量和爸爸说很多很多的话,我已经开始知道,爸爸也需要知道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烟瘾有没有增长,训练苦不苦,学习压力大不大,虽然说的多了就是形式了,但是形式就是一切,习惯就好。记得爷爷去世的最后几个月里,爸爸请了假一直陪着爷爷。爷爷得的是肺气肿,这是中国大多数农民的通病,少不了无数劣质烟草的原因。那时候每次看到爸爸恭恭敬敬地点燃一支烟送到咳嗽不停的爷爷嘴里,心里就怪爸爸不知道心疼爷爷,现在想来也许爸爸是对的。饱汉不知饿汉饥,只有抽烟人才能体会烟瘾的味道。那时爷爷的病已经到了晚期,再想起每次爷爷接过烟时候的微笑我懂得的就更多了。像爸爸和同样不爱说话不爱笑的爷爷开始说那么多的话一样,我和爸爸也因为烟的缘故免去了曾经一直以来的无言尴尬,父子之间渐渐地有了越来越多的话,这一点,我由衷的高兴,不只现在,而且还要永远永远地高兴下去。
  
  经常做同样的一个梦就会慢慢觉得梦想的真实了。我时常梦见自己毕业后第一次回家的情景:
  
  “爸,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这是我给你买的软中华,十条。”
  
  “奥,慢慢抽。”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每次我都在梦中笑着醒来,终有一天,我会笑着把梦实现,也给爸爸发一支最好的烟,因为他是最疼我最爱我也是最在乎我抽烟的人。
  
  独倚窗栏望故乡,故乡万里远。何处传来鸡叫声,声声敲心坎。盼望踏上思念路,飞纵千里山。夜夜梦中买中华,归家心似箭。岁月吹老了爸爸,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经多少个今夜,我梦回延安。越是漂泊越漂不去印在我心里的家,距离再远也远不了爸爸对我无尽的怜爱。
  
  这世上有多少抽烟的爸爸和抽烟的儿子,也许没有人可以知道,其实他们深爱着对方。很多时候,不是男人抽烟而是烟抽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男人是烟而烟也是男人,“我愿变成烟的化身”,这是男人的选择,"我愿成为你的男人味",这是烟的梦想。“儿啊,好好干!”这是爸爸的期待,“我会的,爸爸!”这是儿子含泪的应答。父子之间就那回事,无须多言,一辈子耕耘着世上最伟大的深情厚义。
  
  突然又想起和樊欣的对话:
  
  “哎,你怎么又抽了?”他这样问我。
  
  “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样回答。
  
  “戒了吧,都快死了!”他说他也曾这样对自己说。
  
  “活是活不成了,要死早死了!”我摇头。
  
  “抽起抽起,要尽兴!”我们都落泪了。
  
  “好兄弟不分离,分离不是好兄弟。”烟也落泪了。
  
  远方微微亮起的微红驱走黎明前最后的寒冷,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早已编好的短信发给爸爸,看到发送成功的消息同时,我点上最后一个句号。
  
  梦里归家思未眠,醒自耕读奋笔端。
  
  问世间情为何物,我和爸爸还有烟。
  
  2007.11.1夜作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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