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宁静了，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清晨，只有疯狂的雾，象魔帐，而那些透过窗口飘来飘去的广告旗帜，莫非就是死亡的幡呢？

    这样的一个初秋清晨，抱着涩涩的魂体行走于医院微型的园景中，仰头望去，碰触到的尽是头顶树叶晶莹剔透的一夜冷清。长长一宿，除了不远处的施工队一夜聒噪疲烦的剌耳噪音之外，诺大一个园子仍是长夜无梦一宿平安。就连医院那幽静阴森的杨柳长堤以及园墙篱笆下长叶盖顶的西洋松下大约也找不出野虫子和小蛐蛐的一丝儿翩跹足印。

    树从的那一边，是城市最高的几座商业大厦，都说那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心脏。其实，那心脏也不过是由座座冰冷寂寞的水泥柱子堆砌出来的毫无生机的影子。月亮下沉的暗夜里，没有呢喃的梦呓，没有烛光的温绵，更没有山涧流水或者是爱人们浅吟轻唱的生气。凌峰若剑，惨淡云宵，凄凄的柱子照着鬼黠的灯光，于是冷落的影子便拖着长长的尾巴，坍向了沉睡的大地，远远望去并无一丝儿英伟雄魄的气概。

    大约好久不曾如此冷静的行走大街了，去年，宿舍后面的小山岗开满白色鱼鳞花的时节，我曾经一个人在凌晨的雨幕里，茕茕独行的丈量过城市清冷的剧院广场，那无声无息无鸽无梦的空旷和寂容，曾经让我无比凄惶和心悸的惮悟了生程的萧条和惆怅。而今晨，再次独步而行，清风和花的香味沁心润脾的向我殷勤着它们的轻俏，那是一树树红艳艳的山杜鹃，都说那璀灿的红艳就是这座城市的精魂。可我还是在分明的嗅觉中品出了一丝丝苦涩的寒凉，也许是我太过固执，我总是打心眼里排斥着这座赐我栖息的城市。我倔犟的任性的毫无理性的斥责它的无辜的存在，事实上，我疲倦的眼里蓄满的只不过是对生命痛苦的省视和对岁月痴痴的怅惘。我清清楚楚的明白，一切一切的创伤大约都只因为乡愁深处那一树树一道道理也理不完的忧伤......

    其实，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从前。

    阳春的三月，老屋门前总有梨花，杏花，和粉红桐子花纷纷扬扬，蹒跚的外婆苍老的容颜总是在山风徐徐中慈详的颤抖：“孩子，风筝脱线的时节，别忘了天龙寨的红杏儿，猴桃成熟了......“

    有人说过，太阳下山后，明朝依旧小鸟一样飞回来，生际的历程却为什么总是不能如太阳般圆合的复返？包括磋砣的光阴，淡去的云雾，还有那些伤逝的情感。明天太阳升起后的这座城市里，人们一如既往尘粒般的继续做着无奈的挣扎和飞扬。而我一直搞不懂对于我们这些被斥之为肓流的人群来说，挣扎的生活究竟是一种悲状的惨景亦或是一道生命的奇观。生存原本是一种艰辛而又辉煌的境界，我也曾经为此而百般努力，但今天，我却对自己曾经的扑腾充满了无限的怜悯。在大山深处的每一个黄昏日暮里，我一度用年少的幻想憧憬着某一种成长后的喜悦，憧憬着流浪的洒脱和惬意，那时候，我们总是用胜利和成功来阐释人生的终结，直到苍老荒芜的今天，我才突然发觉胜利和希望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个美丽的泡影，当我真正接近它的时候，它却一个一个的开始了无情的幻灭。

    怀念故乡，怀念故乡丰足富绕的涓涓乡情。怀念故乡，怀念祖母，怀念老屋后山老祖母坟上那飘摇不息泪眼长盼的眷顾。怀念我的爱人在那开满映山红的大山上，顾盼横笛，笛声婉转圆润的悠扬......

    在我们精神不灭的清澄世界，我不知道盲目的崇尚流浪是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尽管在我们这群无根无系的游魂之中，我知道有人曾经狂傲不桀的融入了城市最新鲜的时尚，我也知道更有那么一些人真正勇敢的活出了坚强。而我没有坚强，在离乡的那一天，我已斩断了生命唯一的支点，我象一支莽撞的箭在义无反顾的离弦的当儿，也就义无反顾的绝决了我的依恋，但是在我艰辛仰仗无梦的流离的时候，在凄冷的异乡，在坎坷的生旅，在海鸥的深处，在被人被世界无情遗弃的绝望的边缘，我终于恍然明白我根本就无法割舍根的牵连，无法割舍祖母的宽容，大山的慈详，就象我永远也无法割舍我的初恋，纯真的，忧————伤！

    浮生若梦，在这座缤纷的城市更是变幻莫测的流行着一种种没法不躁动不安的伤世情结，我也不曾免疫。夜更深更静的时候，彷惶无主的灯火街头，当撕下所有的面具，让心灵还原本质的喘息状态之后，我总是鬼鬼祟祟的象个幽灵似的窥视着每一个疲倦的眼神每一个燃灯的窗口，我瞍寻和揣度着，不知道城市里是不是也有忧伤的灵魂在长夜不眠的苦痛和煎熬中呻吟着，与我一般无质无状的感伤。

    从遥远到眼前，由大山到都市，长久的漂泊，挣扎和绝望之间，在川南的老屋，在长江的波涛和岭南的绿蕉肥柚之间，究竟是什么牵扯着生命的必然和感性的凄然？乾坤经转，因果循环，莫非真的生命非得因其历经的沧桑而圆满么？

    今晨冰冷的寂寞里，好想，听听那一支竹笛在清晨的雾中唱歌的声音，好想，那一段青葱般的岁月能够还原早年的模样，好想，那一道眼神，那一丝微笑依旧清纯灿烂；梦里梦内，好想那个神气的读书少年，依旧甩着竹鞭，打河的那一边，悠悠然，向我奔来......

    夕阳，牧童，城市，白幡，也许，也许一切的惆怅真的是一种百无聊奈的惘然了。

    人生原本是一场无法预计无法揣摸的苦涩，流泪而来，沉默而去。但是痴愚若我，永远无法释怀的是，成长后的悲哀并不仅仅是无语的凝噎，蝴蝶不飞，彩虹不放，桃花不开，竹笛不响，清水长流的岁月之中呵，为什么还会有那挥之不去流之不竭的，往事如烟！

        ......

        我按不住颤抖的脚步

        在废墟的瓦砾场上走过

        我本想成为一个胜利者

        胜利时

        才发现一无所获

        细摸着

        那一垛垛残墙

        那一片片碎瓦

        彼此都有同感

        谁都无须责备

        当后来的人们

        重蹈这古老而新生的遗址

        也许会发现

        一个残留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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