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庆北行一百公里,从黑河南行五百公里,就是有着“鹤乡之城”的齐齐哈尔了。据史料记载,公元916年契丹建辽时,齐齐哈尔之地有济沁哨卡,“齐齐”是济沁的谐间,由济沁河而得名;“哈尔”是“哈日”,在古契丹语中有阻挡、防守之意。早年间,这里连接着内蒙茫茫草原,民风粗犷,好饮烈酒,至今这里还集聚着汉、蒙古、朝鲜、满、回、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柯尔克孜、锡伯等多个民族,照易中天的《论城市》一书的分类,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边塞。
我便出生在距离齐齐哈尔不远的依安县,县城南郊外有条流经数县的乌裕尔河,它和附近的几条河汇聚一处,最后流入了齐齐哈尔的母亲河——嫩江。从这一点来看,齐齐哈尔和依安真的是同饮一江水了,或者最少也可算是一衣带水的“邻居”,更何况后来我落户于齐齐哈尔,故对于两个地方有着一样深厚的感情。童年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浓浓的边塞情怀和厚厚的冬日积雪。
边塞情
“霜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边塞的风情千古吟唱,令见者动容,闻者泪下。边塞是写不完的思念,流不尽的鲜血,挥不去的记忆,散不开的浓情。边塞的故事更加的让人心动,或雄浑挺拔,或慷慨高歌,或跃马横戈,或愁肠寸断……
“九·一八”事变,东三省沦为日本殖民地,伪满洲政府成立,数以百万的中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甘屈辱的塞北儿女奋起抗击入侵之寇,一时间,革命浪潮风起云涌。杨靖宇、赵尚志、李兆麟、赵一曼等革命志士,八女投江、江桥抗战等英雄事迹在神州大地广为流传。而打响了中国抗战第一枪的“江桥抗战”就发生在齐齐哈尔市泰来县江桥镇境内。
“神武将军天上来,浩然正气系兴衰;手抛日球归常轨,十二金牌召不回”,这是我国著名教育先驱陶行知称赞马占山的诗句。众所周知,民族英雄岳飞就是被南宋朝廷发了十二道金牌召回,致使北伐功败垂成,最终沉冤风波亭。相比起岳飞,马占山也许并不为国人所熟知,但他却是打响了中国抗战第一枪的英雄。1931年11月4日凌晨,日军在飞机和铁甲车的掩护下,向齐齐哈尔市泰来县江桥镇发起猛烈攻击,马占山将军没有执行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率领守军奋起还击,靠着有效射程只有百米“汉阳造”步枪硬是将日军的一架飞机击落。据记载,双方交战的阵地遗尸累累,足有几千具,有日军的,有守军的。第二年春天,冰冻在荒野的尸体发出臭味,日军怕发生瘟疫危及自己,命令各屯出车收尸。几个屯的人在南大岗子挖了一个长宽各30多米的大坑,坑有一人多深,然后赶着牛车捡死尸,死尸有的已残缺不全、有的丝缕全无,乡亲们眼含热泪,捡满一车就堆埋到坑里,直到把尸体拉完,大坑填满。江桥抗战的37天中,共毙伤日伪军6000多人,己方仅伤亡3000多人,最后弹尽粮绝,孤立无援,被迫撤离。如今马占山将军的铜像屹立于江桥抗战纪念公园内,将军目光炯炯直欲透过历史的重雾,仿佛向全世界宣告:敢犯我中华者者,虽远必诛!江桥抗战书写了中华民族抗击外侮的崭新篇章,书写了一段边塞的英雄情怀。
“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龙沙公园由此得名。光绪三十三年(1907),黑龙江巡抚程德全深感齐齐哈尔地处边塞徼荒,乃委派张朝墉主持修建公园。有“夔门才子”之美称的张朝墉选定在齐齐哈尔上城西广积仓旧址辟建公园。并依据此地的自然形势,相继兴建了亭、厅、花坞等建筑。据文献资料考查,仓西公园的建成,创下了多项全国第一的记录:它是我国建造最早的国有公园,最早的综合性公园,最早展出动物的公园。当时称霸于世的俄国政府欲在省城齐齐哈尔设立领事馆,在择地建馆时看中了仓西公园的幽雅环境。光绪三十三年(1907)五、六月,他们强行霸占去公园的“半壁江山”,挖深沟为界,砌筑起高大的围墙,在院内建造了俄式洋房,作为领事馆,并规定中国人不得入内。主持建园的张朝墉不畏强暴,愤然给自己取了个“半园老人”的别号,以充分表达他强烈的爱国主义激情。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张朝墉绝非是一般意义上的地方官员,而是一个有着民族气节与深厚文化底蕴的文人,在地处偏僻的齐齐哈尔建早景色独特的综合公园对他来说可能恰巧是一展平生抱负的最佳时机,于是,他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才智和心血,访民俗、立大义、聚山水、展豪情,辛辛苦苦的建起了一座足以传承历史与文化,寄托浓浓思乡之情的公园。也许当塞外的朔风伴陪着飞旋的雪花将齐齐哈尔变成一片冰封雪冻的天地时,年迈苍苍的张朝墉会热上一杯浓烈的烧酒,昏花的老眼眺望远方,神思飘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飘向了魂牵梦萦的雄伟三峡……当孱弱的清廷无法承受沙俄暴虐之重时,他用自己独特的清高与无奈书写了一笔中华文人不屈的边塞情怀!历史悠悠,风霜雨雪,历经百年沧桑的龙沙公园早已树木繁茂,景色怡人,成为广大市民休憩与出游的首选之地,但历史不会忘记,在那样的年代,有过那么一个人,建造了那样的一座公园,不但成为当时中国的一个缩影,而且记载了塞北人民跌宕起伏的岁月年华。
“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个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这是解放前广为流传的东北“三大怪”。“一怪”——窗户纸糊在外。南方的居民不会知道冬天的北方是多么的寒冷,歌剧《白毛女》描写的“北风那个吹呀,雪花那个飘呀,大年三十年来到呀”并不是齐齐哈尔的冬天,这里的冬天冷的可怕,家家户户都要糊上窗户纸,之所以要糊在外面,是因为东北的冬天长达4、5个月,糊在屋里容易被水蒸汽弄湿,也容易被窗户缝的风吹坏,在户外则不会有这样的担心。“二怪”——姑娘叼个大烟袋。在人们看来,吸烟已经有害健康,不是一种文明的行为,但东北的姑娘很喜欢在嘴上刁个眼袋,以至于很多不了解实情的人不敢到东北来,更加不敢娶北方的姑娘做新娘。其实,这是因为东北的冬天非常冷,当人们在外面劳作的时候,为了驱除寒气,往往就抽上一袋旱烟,并不关乎男女的问题,而是一种生存的智慧。“三怪”——养活孩子吊起来。这个习俗是源于满族和蒙古族,“吊起来”指的是小孩的摇篮。以前东北人给孩子睡的摇篮,一般都是用绳子吊在房梁上,这样,母亲在屋里做活计的时候只要偶尔抽空推一下,摇篮就可以自己晃好长时间,宝宝也可以在里面睡得很安稳。东北“三大怪”记录了作为平常人的东北百姓独有的边塞情怀。所以无论你走的多远,只要想到这“三大怪”时,一股白山黑水的乡土气息就会铺面而来,便会不可抑制的思念起家乡,思念起家乡浓烈的烧酒和漫天的飞雪。
关外雪
“燕上雪花大如席,纷纷吹落轩辕台。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入手。”燕上的雪花虽然大如席,大入手,却还是不比关外的雪。北方人习惯将山海关以南成为“关里”,那么,齐齐哈尔就是地地道道的“关外”了。关外的雪是凛冽,是严寒,是梦幻,是诗情。雪是关外最常见的景色,也是最美的景色。雪是浪漫的,也是多情的。
齐齐哈尔是丹顶鹤的故乡,有鹤乡的美称,而雪地放鹤更是世界唯一,当丹顶鹤展开洁白的翅膀,鹤鸣九天时,何者是雪,何者是鹤,何者是天,早已无法分辨。早年曾读过古龙的一部名为《剑花。烟雨。江南》的武侠小说,单单是书名就令人无限遐想:三月江南,烟雨如丝,数不尽的风流,描不完的佳景。但,北方冬日漫天彻地的飞雪足以与烟雨江南媲美。更何况“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充满了豪情与壮志。如果说,江南的烟雨是美丽多情的少女,那么关外的飞雪则是冷峻孤傲的剑客,实在是风格迥异,难分伯仲的两处人间美景。
儿时的雪是童话,是梦幻,是传说。当大片大片的六出雪花飘飘洒洒的将大地覆盖时,一切就像童话《雪孩子》中所描述的那么美,这种雪南方是见不到的。需整日整夜的飞,整片整片的下,雪停后,一眼望去,整个大地无边无涯、白茫茫的一片,眼睛都给雪的反射光刺痛,一切都那么的晶莹剔透,那么的纯洁无暇。身在其中,只觉得天高地远,胸襟无比开阔,其感觉要远远胜过深秋的蓝天白云,是那种只能在孩子的梦中才能寻到的远离尘嚣,返璞归真的空灵世界。雪后,孩子们会痛痛快快的打雪仗、堆雪人,清脆的笑声传遍四野,家长们则忙着收拾积雪,看到满头满身都是雪的孩子们也只是会心的笑笑,而绝少去管教他们,只因北方空旷的大地造就了他们豁达豪爽的个性,小孩子的事情他们才不会记挂在心上呢。
雪拉爬犁是关外雪景的又一特色,只是那是更加早以前的事情,我没有亲见。但在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中对这一关外风俗有过描述,至于曲波的《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打虎上山,智取威虎山,活捉座山雕的故事则发生在齐齐哈尔东南部的牡丹江市,那里又名“雪城”,是名副其实的冰雪世界。说到雪,则不能不提到“雪雕”,它不是一种飞禽,而是一种雕刻艺术。它是用刀、斧等工具将雪雕刻成形态各异的动物、景物等。哈尔滨太阳岛还专门举行了国际雪雕艺术博览会,雪居然成为了国际文化交流的一部分,成为了艺术品,还诞生了许许多多的雪雕艺术家,我想,这也许是南方的烟雨所无比拟的吧。
关外雪最凛冽的时候是解放前,却不是在黑龙江,是吉林省濛江县保安村一个叫的三道崴子的地方。1940年2月23日那一天,在经历了几个昼夜的殊死战斗后,弹尽粮绝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总指挥杨靖宇在这里壮烈牺牲,倒在了茫茫的白雪之中,倒在了自己曾经为之战斗,为之流血的地方!“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英雄倒地时发出的巨响震醒了一个民族,燃起了东北人民抗日的熊熊烈火,这烈火越燃越旺,穿越了时空,与林则徐的虎门销烟之火,井冈山的星星之火会聚一处,照亮了中国,照亮了东方,照亮了历史的暗夜!
原来,关外的雪不只是童话,也是现实;不只是美丽,也是鲜血。当古老、勤劳的肃慎人(古时黑龙江人)抬头望着飞舞的雪花,捶着酸疼的臂膊时,关外的飞雪便随着这白山黑水一起融进了古老中国的血脉之中,融入了中华民族的历史与沧桑。
关外雪,是英雄,是史诗,更是大音希声的沉重与苍凉。
续·亮剑篇
“慷慨同仇日,间关百战时”,这是明末著名将领袁崇焕所写的诗句。数百年后,他的八代子孙袁眉峰(寿山)将军践行了这一诗词。1900年9月27日,在沙俄侵略军团团围困齐齐哈尔城,炮声轰隆时,铁骨铮铮的寿山将军宁死不降,仰卧棺中,令手下士兵向自己开枪,以身殉国,至今留有寿公祠,供人缅怀。
如今,静静流淌的嫩江水早已远离了金戈铁马,日新月异的城市变化也使昔日的边塞变成了展翅高飞鹤城,那一段段英雄往事,一段段边塞风情也早已写进了历史,写进了心中,留与后人回味与沉思。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