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听《三国演义》,长大读《三国演义》。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对《三国演义》中的历史掌故,人物故事可谓烂熟于胸。可是与《三国演义》有关的遗迹景观却始终没有看过多少,心里一直感觉有些遗憾。
九六年的夏天入川办事,很想借机会先领略一下天府风光,主要体会一下蜀汉遗风。乘船过三峡,路过刘备托孤的白帝城,不巧已是深夜,依舷远望,在闪烁的灯火中,隐隐现出一大团黑影,象一只不知名的受伤怪兽静静地卧在那里。显得既有几分神秘,又有几分孤寂。想想这位昭烈皇帝坎坷的奋斗路和最后在彝陵的惨败,心中慢慢涌起一股凄凉的感觉。我一直望着“怪兽”,努力想和它进行心灵的交流,感受一下这位西蜀开国皇帝在最后一刻的思想。可惜江水不了解我的心思,依然滚滚东去;马达也不住发出轰鸣声把我的思绪打断。不多时就把白帝城的阴影就被远远甩到了身后,但留在心里的阴影却挥之不去。我怀着一颗失落的心回到舱里,辗转反侧了很久才进入梦乡。
当清晨的阳光烤热了面颊时,我才很困难地睁开眼睛。头有些发沉,眼睛有些酸涩。真想倒回床上再入梦乡。可想起靠岸的云阳县有张飞庙,去领略这位“燕人”风采的想法占了上风。
上岸后,随游人进入庙宇。庙宇原本应该是修行人无上清净地,现在却因为我们的到来变成了俗世喧闹所。本来想好好瞻仰将军的塑像和描述将军一生功过的碑刻。举目四望,到处只有熙来攘往的人群和杂乱无章的嘈杂声。原来在白帝城旁压抑的心情,现在又逐渐萌发了。头顶上火辣的太阳一直烤着,头脑昏昏的;身边的喧嚣的人声一直吵着,心情乱糟糟。又想到尽管三将军有“喝断桥梁水倒流”的气魄,最后却被两个无名小卒所杀。心情比在白帝城的时候还要失落。只草草观赏了三将军的塑像和一些碑刻就失望地离开了。
几天后,船到岳阳,从小就背诵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中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阳楼不可不游。谁知道因为前几天这里刚刚被洪水侵袭过,岳阳楼受到很大损坏,谢绝入内参观。遗憾地看了这座慕名已久的名楼一眼。一座木石结构的三层独楼驻立在洞庭湖边,显得古色古香。可是现在却被圆木搭成的脚手架紧紧地包裹了起来,看上去是那样不舒服。希望再一次落空,叹息中只好在楼的四周信步闲游,欣赏周围的湖光山色聊以排解失望的心情。
在楼后偶一扭头,发现一块空地上立着一块墓碑,后面是一座坟墓。是谁如此有幸,能得名楼为伴而眠?近前细看,墓碑上刻了四个大字:“小乔之墓”。
我惊讶了,回忆《三国演义》中关于小乔的文字记录简单。只有“江东乔公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有沉渔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大乔好文,小乔好武。大乔乃孙策之夫人,小乔乃周瑜之妻也。”连芳名为何,也不见记载。不过这并不奇怪,在过去的夫权社会,能有这样关于女子的记载已经算是难得了。
仔细想想,孔明能够用曹植《铜雀台赋》中“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来激怒周瑜。使孙刘联合抗曹成功。这一方面说明孔明的智慧,另一方面也可以从周瑜听完以后那“勃然大怒,离座指北而骂曰:‘老贼欺吾太甚!’”的态度看出这对夫妻的感情如何。连以后的晚唐诗人杜牧也有“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担忧。俨然把赤壁大战的原因归结到了夫人的身上。此外,“小乔好武”可以看出夫人一定是一位巾帼英雄。周瑜本身是东吴水军都督。在这对夫妻之间,必然有很多共同语言。周瑜常年在鄱阳湖操练水军,又在外长期征战。夫妻间可谓长期两地生活,却从未听说周瑜家中发生什么事。可见,夫人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贤内助。就连周瑜平生最大的对手和知音诸葛亮也要承认“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不幸青年夫妻就阴阳两隔,着实让人同情。
这样一个本来应该在历史上被浓墨重彩的人物,却只落的有姓无名,更不知生卒于何年,又因何长眠此处。只是“小乔墓”三个字证明夫人埋骨于此。
仔细观看,见墓地周围洁净,周围既无翁仲,也无石兽,甚至连护栏也没有。墓碑是白色大理石制成。背面刻有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词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此外再没有其他铭文。也并不是象其他墓地那样用龟趺来驮着墓碑,而是稳稳地放杂同样是白色大理石的底座上。是疏忽?我认为不是,也许随着丈夫的早逝,一切荣华都如烟云般消散了,夫人只能以这样的资格被安葬。但我更认为是夫人的愿望。不要只把她看成周瑜的妻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夫人更想做普通普通的女人。并不想借自己是周瑜的妻子来扬名。也不愿过分表露个人的功绩。人能够创出名气,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是很不容易的。但在成名之后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就更难得了。
曾见过不少皇家陵寝,王公陵墓。过后回味,总感觉她们华丽有余而朴素不足。好象一位富有而矜持的老姑姑,让人难以接近。与其说观赏不如说敬畏。周围的参观者总是很多,使那里得不到片刻的安静。曾见过在野地里长满荒草的低矮的坟包。象个极度绝望的人在风中悲哀地呜咽。和周围的一切构成了一幅凄凉的景色。让心中的快乐在片刻中就消散了。周围也乏人问津,有一种被冷落和忽视的感觉。眼前的小乔墓则没有这种感觉,朴素中不乏庄重,安静却并不冷清。犹如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始终微笑着站在那里。使普通人也愿意接近你,向你述说心中的所有的烦恼
墓地远处的洞庭湖金光闪闪,波澜不惊。身旁的岳阳楼雕梁画栋,奇脊飞檐。湖水是动的,名楼是静物。在动静的衬托下,眼前的这座墓地好似增添几分高雅之气。即便夫人是好武之人,也该有作为女性温柔的一面吧。淑女与名楼相伴,不知是文人之楼给夫人添了几分书卷气,还是夫人的飒爽金风给文人之楼增了几分英武态。在此地安眠也许正是夫人自己的选择,丈夫一生在长江作战,妻子长眠洞庭湖边。一定是想永远为丈夫呐喊助威。
看着眼前的小乔墓,我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喜悦,现在,夏日的阳光仿佛并不象在张飞庙时那样炽热了,连身边不时吹起的微风,好象也有了丝丝凉意。入川之前想欣赏三国遗迹景观的愿望,终于无心插柳地在这里实现了,可以说不虚此行。在白帝城和张飞庙时压抑的心情,此刻也一扫而光。如果能一直抓住一个梦想不放,那么这个梦想总有一天将变成现实。可又想到,自己曾经仅仅因为游玩没有尽兴而烦躁不安,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可笑。看看夫人的一生,本该轰轰烈烈,到头来却默默无闻。其实何止是夫人,世界上默默无闻的人多如繁星。又会有多少不如意的事情,只要时刻不忘记我们的梦想,用一颗安静的心去面对世界,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很平常。也就更容易感受到快乐。
周围的人匆匆而过,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样一座墓地。也许,他们中有些人根本不清楚“小乔”是谁。这对夫人来说却不一定是坏事,因为那样就很少有人会去打扰夫人的安宁,夫人才能长久地静眠。我当然也不敢过多打扰,默默站立思索良久就缓步离去。衷心希望这里永远安静。至少,我曾经烦躁的心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