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浪时而急促，时而迂缓，时而汹涌，时而潺湲，冲刷着、拍打着、抚摸着、纠缠着一堆从海岸突兀而出的礁石，轮番使用各种手段，软磨硬泡在礁石的身边，不肯离去。

　　那堆礁石，嶙峋怪异，屹立在水边，默默无声，坚忍不拔，摆出一副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

　　被围在浪花里的礁石，很久很久以前，兴许是一条大鱼？怕是在对着海岸朝拜着什么神灵，朝拜着，朝拜着，便石化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无论浪花怎么拍打，它依然一动不动，一任的痴心和虔诚。

　　海浪一刻也不停息，联袂涌向大鱼眼前的一座礁石。

　　那座礁石，异峰突起，嵯峨崎岖，伟岸挺拔，巖峻峥嵘，俨然是缩小版的张家界奇峰，细看不免引人奇思妙想。

　　隔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壕沟，成群的游人在嶙峋的礁石背上筑起的观景台里，指点着、观望着这座奇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引力引领着，游人纷纷端起手机、相机，争先恐后的对着奇峰闪着快门。

　　站在钟楼的广场，远远看去，那突兀于无边大海的奇峰上，赫然镌刻了三个大字，还是小篆体的，那便是赫赫有名的：

　　天尽头

　　2

　　“天尽头”，有来头。

　　天尽头所在地，位于山东荣成市的成山头。

　　这里是中国海岸线最东端，三面环海，一面接陆，群峰苍翠绵延，大海浩瀚碧蓝，峭壁巍然，巨浪飞雪，气势恢宏万千。

　　这里还是传说中日神居住地。据《史记》载，早在三千多年前，姜太公助周武王平商定天下后，即在此修日主祠，拜日神，迎日出。

　　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统一中原后数次东巡，两次驾临此地，拜祭日神，登临成山头峰顶，望洋而兴叹：“仙境，天尽头”。紧随他左右的丞相李斯便手书了“天尽头”，刻石以纪。

　　于是，成山头便成了赫赫有名的天尽头，引一众帝王英雄竞折腰，来此礼日拜神，望洋兴叹。

　　3

　　登上成山头的峰顶，举目远眺，茫茫大海，无边无际，空旷无垠。

　　看不见缥缈的仙山，看不见虚无的琼阁，只有诗人描述的一幅画境：

　　圆天盖着大海，黑水驮着孤舟，远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也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

　　不过，成山头哪儿是天尽头？无非地之涯、海之角而已！

　　天，还远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那一头！

　　4

　　兴许是命运天注定，又许是老子的话：“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在现实的应验，秦始皇的“天尽头”，一语成谶。在他第二次登上成山头之峰后，还没来得及回到他的帝都咸阳，便暴病而亡。

　　可叹始皇，到处立石刻，颂秦德，礼日拜神，企求长生不老，江山永固，帝位世代永传，还派出方士侯生、卢生遍寻长生不老之药，派徐福发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仙，那大清的康熙帝临此，还把“天尽头”的说法改成了“天无尽头”，但也无力回天，无法挽救始皇走到尽头的运命，他的秦帝国也很快走到了尽头，二世而亡，始皇心念中的万世基业，转眼便雨打风吹去。

　　秋阳的黄光，照着成山头，照着大海，也照着成山头景区的起运殿。

　　五彩的宫殿，在太阳里沉思默想着，好似在心里琢磨着前世今朝，冷眼观看着人来人往，花开花落，潮去潮来。

　　殿前门柱的底漆已经有些剥蚀，门柱上的一幅对联：“事务由事也由命命在事里，起运在天亦在人人谋天成”，似乎在瑟瑟的秋风里，对着流年世事，抒发着无声的慨叹。

　　5

　　成山头峰顶的崖畔前，塑有一组秦始皇率李斯、徐福临海远眺的铜像，侧旁有文字标注；秦始皇来过的地方。

　　右边的广场，也有一组铜像，描述汉武帝率文武百官在成山头祭拜日神的情景。塑像后也有文字引《汉书》记载为证，汉武帝登临此地，被“成山头日出”天下奇观所折服，便下令在成山头修拜日台、拓日主祠，以感恩泽。

　　秋风萧瑟今又是，秦皇汉武而今安在哉？眼前，唯余一堆铜像。

　　那成为铜像的始皇，挺立在崖前，视线射向大海，似乎还在追问，那带着数千童男童女的徐福究竟到了哪里？侯生、卢生你们找到长生不老之药没有呢？似乎还在执着的期盼：

　　侯生、卢生、徐福，你们哪天回来？

　　他哪里知道，侯生、卢生，早已私下相与为谋：“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早已远遁他方，哪里还可能回来？陪在身边的徐福也只是一尊铜像，其真身也早已带着童男童女，远渡东瀛，过他的逍遥快活日子，绵延子孙后代去了，盼他寻仙访药回来，不过是始皇一厢情愿的梦想。

　　6

　　眼前，大海依旧那么浩瀚无垠，天空依旧那么辽阔无边。

　　小时候，学过的寓言里，对大海的描述，现实的出现在眼前：

　　用千里不能形容它的辽阔，用万丈不能表明它的深度。大禹做国君的时候，十年九涝，海水没有加深；商汤统治的年代，八年七旱，海水也不见减少……

　　大海推着微澜，在奇峰和一堆礁石的身边卷起雪浪，雪浪依旧时而急促，时而迂缓，时而汹涌，时而潺湲，冲刷着、拍打着、抚摸着、纠缠着那堆伸入海中的礁石。

　　“天尽头”奇峰依然伫立在礁石中，濒临大海，在阳光下静默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随脚下雪浪的拍打纠缠，任随游人的评说指点、远看近观。

　　头顶上的天，伸向了海的那一边，旷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