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不期而至,迎面而来,在你身边蹭上几蹭,又一溜烟似的离你远去,扬起原野上麦地、油菜地、胡豆地的绿浪,一浪一浪推向远方。
四月的风,凉而不寒,暖而不热,徐而不疾,轻而不柔。身边茅草随风摇曳,远处塘水波光粼粼,阳光下,羊儿任情撒欢,蓝天上,山鹰自由翱翔。
站在山峦上, 敞开衣襟,任清风拂身而过,浑身上下,舒张开来,温润而和融,神清而气爽。
2
经不住四月风的吹拂,山坡上、田湾里,大片大片的胡豆、豌豆、油菜,次第成熟了。一大捆,一大挑的收割下来,男的女的,挑着,背着,路路牵牵的,像蚂蚁搬家似的,搬进了院坝,垛成垛,堆成堆。微风一吹,秸秆和菜籽散发出香味,钻进人的鼻子里,带给你收获的兴奋和满足。
夜幕降临,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不亮的星星。院子里的胡豆堆、菜籽垛,黑黢黢的静立在那里,像碉楼,像地堡。一年四季里,院子里难得有如此现成宏大的阵地,兴奋得孩子们吃罢晚饭,碗也不洗,便溜到院子里,你吆我喝,在堆堆垛垛之间,藏起猫、打起仗来。
刘家院子的朝高也来了,戴着他大哥的戳戳帽,微风吹开他的衣襟,腰里露出一把他自己做的木头手枪,威风凛凛,意气风发,俨然是铁道游击队的刘洪大队长。待“嘣嘣一大炮,嘣嘣二大炮,嘣嘣三大炮——”的号令响起又消失后,他带领我们一会儿猫腰前进,一会儿绕着“碉堡”分兵合围。众多伙伴中,就数他眼疾手快、身手敏捷,一会儿就抓了好多个“俘虏”。
战斗结束,朝高回他的刘家院子,夜风里还传来他悠扬的歌声:
我们扒飞车那个搞机枪,
撞火车那个炸桥梁,
就像钢刀插入敌胸膛,
打得鬼子魂飞胆丧。
3
雨天来了,蒙蒙烟雨笼罩着山野、田湾和村庄,却笼不住农人在四月的天里忙碌的气氛。
男人们披着蓑,戴着笠,挑着筐,牵着牛,扛着犁,慢慢融入蒙蒙烟雨里。忙的忙着犁田耙田,赶的赶着扯秧插秧。风轻悄悄的吹着,雨密密的斜织着,嘘--呲,嘘--呲的吆牛声,插秧人你追我赶的吆喝声,一声声的在雨中飞扬。
女人们一手提着小板凳、一手挽只箩筐,有的还拖着儿带着娃,三三两两从烟雨中走来,聚在院落里,争着抢着从那堆垛里抱一捆胡豆杆,在堂屋里、廊檐下,找一个地方坐下,噼里啪啦的忙着摘胡豆角。一时间,摘胡豆角的噼啪声、女人们家长里短的说笑声、娃儿们的哭闹声,便在院落里鼎沸起来,又被一阵阵风卷入烟雨中,与那山弯里的吆喝声,你应我和,此起彼落。烟雨朦胧的山野、田园、院落,便成了一幅有声的水墨山水。
4
“米-贵阳,米-贵阳”,在四月的熏风中,杜鹃一声高过一声的从北面叫了过来,又一声远过一声的叫着,向南而去。
很快,满山遍野的麦子熟了,在四月的风中,兴奋的翻滚着金浪。
没几天,四处的山坡上,咚咚咚的打麦声,又随风传来,犹如年节鸣放的礼炮。
新麦收下了,夏粮归了仓,各家各户的炊烟,都比往日冒得欢了,一缕缕的,在院落的竹林梢上飘飘绕绕,然后被四月的清风牵开拉长,拉成了一条缠绕在马鞍山腰的飘带,将一个山弯妆扮得神姿仙态。
一大清早起来,晨风便殷勤的送来东家咸菜煮麦粑、西家新桐叶蒸麦粑的馨香。
中午和傍晚,清风又在院落里钻来钻去,像信使般的告诉人们,罗蛮子家油炸麦鱼鳅了,金生家油炸豌豆饼了,还把葛三娘家蒸的麦芽粑的清香,送到人们的鼻子里,艳羡得人们直嚷:
“不得了啦,香得流口水了!”
“舌头都吞到肚子里了!”
5
四月的风,是魔法师的手,在我们的眼前一幅幅的翻卷着大地多彩的画图。眼见得它卷走了胡豆土、油菜地的翠绿,拉走了麦地的金黄,很快它又送来了稻谷田、高粱土、包谷地的青绿。
稻田里的禾苗分蘖封林了,密密匝匝的,不用手拨开,已看不见田里的水;满山遍野的高粱、包谷、大豆,已有半人来高,还有的已高过了人头,成了覆盖山山水水的青纱帐。
微风一吹,呼啦啦的声响,便从山弯弯这头响到那头;又一阵风吹来,哗啦啦的声响,又从远方传到身旁。
葱茏的原野,好像由谁指挥着,在兴奋的舞蹈,在欢悦的哼唱着一曲曲青春之歌,是为一年中繁茂丰盈时节的来临而欢欣鼓舞吧?
6
四月的风,越来越温润。
堰塘里的荷叶,越来越多,有的浮在水面,犹如小学生写生时用的调色的绿盘;有的高出水去,撑起了绿伞,高高矮矮的,清风徐来,便轻盈的摇曳,大大小小的水珠便在荷叶里,珍珠般的滚来滚去。
牛羊在塘边的草地埋头吃草,蜻蜓在荷塘上空飞来飞去,小蚱蜢在路边的芝麻地、红薯地蹦进蹦出,狗尾草在红薯地里高高的甩动着它毛茸茸的狗尾巴,搭斗草挺直了它长长的秆,高昂着它开着碎花的头,似乎在招惹着贪玩的孩子,拔下它来,撕拉成四方形的搭斗。
远处,掩映在青纱帐里的青石板路上,兴冲冲的走来了一对小夫妻,女人打着花伞走在前边,男人戴着草帽挑着挑子紧跟在后,挑子一头有两只鸭子不时伸长脖子嘎嘎的叫,另一头挂的是马脚杆、尖角粽,还在不住的晃荡。
罗蛮子背着一背棕叶从马鞍山下来了,牛娃采了一大捆菖蒲、陈艾背在背上,从谢家院子回来了,一路上还唱唱呜呜的。
一个走乡串户的货郎,戴着草帽,挑着担子,时隐时现的从青纱帐里,晃晃悠悠的走来了。一时间,一声长,一声短的叫卖声,便在院落前院落后响起:
“李子——上好的箭杆寺李子——”
“香桃——又甜又脆的—香桃——”
那声音,忽低忽高,在四月最后一缕熏风里,婉转而又悠扬,在青纱帐掩映着的山弯、院落间彳亍、徜徉,勾引着大人小孩的味觉,悠悠的传送着田园山野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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