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的父母,还种着他们赖以生活的梯田。一大早,60岁的老赵就要去看顾他行将放水的稻田,查看微微倾斜的彩带般的梯田里,每一层最低处的养鱼池,是否已经蓄满了山泉水。他是种田40年的老把式了,我亲见他从一穗稻谷的底部,摘取三五枚谷粒,放在掌心轻轻揉搓,并用牙齿咬嚼,观察里面是否灌浆乳熟。没错,这里的谷粒已經饱满。老赵一声令下,稻田开始排水,随着水面的下降,可见鲤鱼的脊背在欢跃滚动,它们奋力摆动尾鳍,向每层梯田最低处的鱼池方向汇聚。在那里,老赵雇来的帮手们已经张开渔网,准备将这些鲤鱼捕回家去。
梯田上下有温差,因此,稻子的成熟也有先后,老赵从底层开始,每天只放两层水,收两层稻花鱼。有趣的是,老赵特意嘱咐帮手们,在每层养鱼池里留少量的鱼不捕。有人觉得诧异。老赵说,等收完稻谷,我自有妙用。
这是老赵家的忙季。一方面,稻谷的收获需要看管;另一方面,每天带回来的稻花鱼都要处理,除了一部分供应民宿的客人或出售给鱼贩子,另一部分立刻要做成武夷山当地有名的“田鲤干”。
通常,武夷山的农民会在秧苗高度刚及一尺时放养鱼苗。此时,杂草已经在与稻子争抢营养,鱼儿欢游,不仅啃食稻田中的杂草,还将害虫、蜗牛、藻类一网打尽。到了稻子开花的时节,这些鲤鱼已经十分矫健,它们会一跃而起,吞食坠落的稻花,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鲤鱼在玩撑竿跳。
养了鱼,稻田就不能打农药了,也不需要打除草剂,鱼粪会为稻田追肥,鱼儿们顽皮地追逐扰动,增添了稻田里的氧气,使得稻子不会因缺氧而倒伏。这样,种出来的稻米也是绿色有机食物。武夷山的稻农们聪明地利用了每层梯田底端的蓄水池来调节稻田的水位,既不会让蓄水过深淹了稻子的根,又保证在天旱缺水时,鲤鱼能在其间自由游弋。
为什么稻田收获时,要留着蓄水池里的部分鲤鱼不捕呢?答案来了,在我快离开的那天,收获后的稻田开始漫灌,为之后的翻土平整做准备。底部蓄水池里的鱼儿又游回了收获过的梯田里。此时,小赵为愿意体验下田捉鱼的游客们,准备了齐胸高的橡胶水衣。我们笨拙地穿上水衣,在泥水里小心翼翼地挪动。看到鲤鱼了!在稻田的泥水中,其金红的背鳍与黑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光芒。人人变得兴奋起来,忽然,有人双手高举大喊说:“鱼好紧张,你看它的鱼鳞夹得好紧,急促张嘴,搞得我也紧张了!”话音未落,她手里的稻花鱼猛甩尾巴,差点脱手,甩出的泥点子沾了她一脸。游客起先有点发蒙,继而大笑,她叫来自家儿子,把鱼双手递给他:“快摸摸这尾机灵的鱼,一看就是游泳健将哦,你看它身体的流线型多美。”
这是人鱼大战,也是泥水混战。衣冠楚楚的城里人,打碎了自己那层矜持的壳,他们在泥水中追逐、尖叫、笑闹,与稻花鱼玩起捉迷藏来。此刻,鱼是自然的精灵,不时在水田中蹦出的青蛙与蚱蜢,是自然的精灵,游客也成了自然的精灵。万物平等,且释放出生机勃勃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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