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都是隐居的倡导者,隐居这种事儿,说起来很古典,但潜伏在写字楼格子间里的上班族,哪个没想过推开桌面上的电脑、电话和纸张,站起来,去一个更快乐的地方呢?女友聚在一起,做大头梦是永恒的主题,开咖啡馆,开饼子店,去丽江开客栈,而我,则梦想着,开一个四面玻璃墙、器皿锃亮、伙计英俊的豆腐店,因为我和瞿秋白很有共鸣:中国的豆腐是很好吃的。
虽然终是大快口舌一场后作鸟兽散,但我对能够亲力亲为者,总是具有惆怅的敬意,还一直想看看他们在隐居之地是怎么过日子的。虽然也知道,中国的文人,不大可能像梭罗那样,连一斤大米多少钱都标出来,能看个大致框架,也可以望梅止渴了啊。
某日无意间翻到一本王维的年谱,这一翻不当紧,我发现,所谓隐居,全是我的一厢情愿,人家王维,根本就没真正隐居过。朝堂上始终有他一席之地,在去世的前一年,他已经60岁了,还在门下省替皇帝起草赦书表。
他的确从三十多岁时就间断地隐居,的确在乡间建了一座蓝田别墅,的确做过“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这样的表白,但他还是工作到了最后一刻。
这其实不难理解,对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他是不以为然的,曾说:“尝一见督邮,安食公田数顷,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此亦人我攻中,忘大守小,不计其后之累也。”
陶渊明啊,您只要折腰见一下督邮,就可以安享公务员待遇,不能忍耐一时的难堪,就要忍耐一辈子的难堪,像这样不知轻重,以后有好果子吃了吧?
王维的思路,其实跟格子间里的我们挺像的,虽然对手上的工作有烦言,抱怨着抱怨着还是做下去了,最多像王维那样,周末去乡间走走,做快慰状,做流连状,再果断地发動引擎,回到熟悉的生活中来。
陶渊明与我们的差别在于他更在乎生命的完整性,他将整个生命向生活撞过去,若疼痛,也没什么,写在诗中好了,他的活法更像一种行为艺术,证明,我们只是生命的房客,而不是业主。
我们则把生命切割成两部分,付出一部分,赎买另一部分,最完美的设想是,像蜜蜂一样工作,像蝴蝶一样生活,可是,你真的能像设置iPhone一样,自如地转换你的生命模式吗?还有,一旦习惯了付出,很可能就忘记了赎买,最后把付出当成目的,比如王维,就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很年轻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叫《暗恋王维》,我列举了一系列他值得爱慕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他能令人安静,我让自己穿越到他身边做一个女侍,“素衣,黑发,干净的额头与眼神,并坚持不发一语,在琴声与啸声的交替里,我细若游丝地,感受着这个男人内心的静气与激情”,如今再看,这想法还是比较靠谱,起码比去陶渊明身边做女侍靠谱,他自个儿隐居隐得饭都吃不上了,还用得起漂亮女侍?
而王维,更像安妮宝贝笔下的那些男人,要安静,要干净,要能谈谈禅说说诗歌,但最重要的,是穿得起“价格不菲的白色衬衫”,这才是点睛之笔,有了它,前面那些才能锦上添花,没有的话,前面那些,在年轻姑娘眼里,恐怕都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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