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2022级 谢尹廷
(2023年春)
漫步在“银装素裹”的北国,家人发来老家拆旧建新的消息和拆房的视频,把我得思绪牵引到南国的一个小山村,到一个寻常农家。久违了,美丽的家园!
一
山村家园——水漫田畴稻叶齐
我住在闽西上杭,一个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山区县。这儿原来只有一条窄、弯、陡的公路将县城和三十公里外的外婆家相连,公路节假日时常常拥堵,有时几小时行不了2公里。2008年前后,路被拓宽、改直、降陡、硬化,拥堵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2020年又开通了高速,县城与外婆家的“距离”越来越短。
记忆中,那条县级公路,从县城沿着汀江一路向南;延伸20公里后,撇开汀江,转进大山,盘山而上,几经转折,穿出几乎到山顶的山坳口,如此便进入了外婆家小镇地界。若此时下车远眺,便可尽览小镇风光。
大片大片的水田,被绵延起伏的青绿丘陵环抱着,颇有一水护田将绿绕的画意。一条名为黄潭的河,如银龙般从北边崇山峻岭中挤出,在碧绿的水田中蜿蜒,缓缓游向南面的山林,穿过大山,与汀江相聚。黄潭河把锦缎分成河东河西两大块。有人说这像一口平底锅里的一张润饼;我倒觉得它更似一张阴阳八卦图,东西两条大鱼,一条往北起伏,一条向南游动。
北山之下、河水之西,凸起一个东西走向的矮个肥胖的山岗,岗上翠竹依偎,四周碧野环拥,胜似海中突现的小岛。山岗南侧竹林掩隐着几十户农家,这就是妈妈出生地——上杭县兰溪镇岗下自然村。
村子里乡土风光四时不同。春节前后,农民们把田整成一条一条土垄,种上烟苗,盖上白色薄膜,这时大地犹如着上银装,在冬阳下熠熠生辉。
山上桃李吐粉的时候,细雨迷蒙,烟叶承珠,劳燕纷飞。田间,蓑衣斗笠闪现,烟农们忙于除草施肥。
丹桂飘香、金菊盛开时节,秋风习习,田野谷黄,金浪相承,波澜不惊。雪白的鹭鸟,不时从河面飞起,展翅腾空,引吭高歌,招来白云几许。
久违了!虽然乡村美丽,但我回去次数不多,许多村民也久别家园。
二
老家旧事——醉拍春衫惜旧香
外婆家,是用砖土矮墙围着的一个院落。它400平米见方,院门南开,里边有一新一老两栋房子。踏进院门,迎面是坐北朝南的主屋——一幢二层的土墙屋子,以其沧桑身形,告示其历久资深。东侧是一排单层土木结构的杂物间,西侧是一幢两层的钢筋水泥房,中间是百米见方的内坪。
旧事之一:陪伴四代人的土墙屋。
正面的土墙房,原先是幢平房,一厅一卧一厨房一杂物间,系外公的父亲所建,应该于解放初期落成。外公在这里长大,母亲及其兄弟姐妹4人在这里度过青葱岁月。妈妈回忆道:“外公是乡村牙医,赶集日到集镇给人修牙补牙,平时与外婆一道到地里忙农活,日子比一般农户略好些,但还是艰难,特别是居住条件非常差。晚上家里不点灯,一家六口人挤在一间屋子睡;屋子没铺地板,没有洗澡隔间,洗浴时就到无人的房间里用木桶接水洗澡,水直接泼地上,因为都可以直接渗下去。……当时,农村情况大体相似,村里40多户农家基本是土木结构的平房,楼房难见,砖木房更少。许多农家吃不饱,常以南瓜、地瓜、蕉芋充饥。”
农村实行联产责任制后,农家逐步有了一些积蓄,建新房的农户越来越多,大多是在老房边或后边加盖一两间平房。1984年,外公在土房上增盖一层,平房成了二层土木房,还多了4个小房间和一个门厅。这次改建可是独属于老一辈人心中的大喜事。
而自打我记事起,这栋木房子就破旧不堪,久不住人了,除了外婆偶尔会进去打扫卫生,其他人很少进去。捉迷藏时,我和小伙伴会偶尔踏入。印象里,迈过木房的门槛,是一个稍显冷清的堂屋。门对面的木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印有毛公上半身像的年历,应该有二十多年没换新了。挂历下,立着一张高脚桌,桌上着摆一个小香炉,上边常年插有几根香;一个小盘子,盛着几颗桃子、李子、苹果……堂内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有养鸡的竹罩、防水的胶鞋和蒙了层灰的婴儿车之类的东西。西边是一间小小的厨房,里边有着一个废弃的灶台,还有一面即使经重新粉刷过,也还是被油烟摸得焦黑的墙。
挂年历木墙后面,有段通往二楼的木梯。二楼的楼板,由长条木板铺设,走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们小时候可不被允许在楼上快走、蹦跳,因为那会引来雷般的振响、唰唰掉落的泥尘与大人们喝止的疾呼声。总之,要慢步、轻踏。在木楼上,你可以具体体会到啥叫小心谨慎、啥叫规章制度。长期住在这里,能不能磨炼出沉稳的心性呢?
没想到的是,在我搜集这栋木屋的历史时,才获知原来我和这栋木屋还有一段惊险的故事。
“坐北朝南的房子胜在冬暖夏凉。本来你在老家住时,大家早已住进水泥房,为了避暑,你外婆带你住在土木房靠北的房间里。故事就在这土楼子里发生。”父亲这样开启了话头。
那是2005年初夏一天午后,台风突然登陆,一瞬间,乌天黑地,刮大风下暴雨,而在土屋二楼房间刚足一岁的我正午睡。土楼几间屋顶都被掀掉,到处是砸下的木头、砖瓦;唯独我睡的那间屋顶居然没被掀掉,完好无损、安然无恙,有惊无险。尽管已时隔多年,一谈起这事,外婆脸上还是浮现出紧张的神色,并停下话头轻轻的念了两声佛,然后才语气急促地继续说:“暴风雨一来,我就赶紧往家跑,看到房顶倒塌之后,吓得话都说不出了,直接就往楼上冲,听到你的哭声,才知道你没有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当天傍晚,父母就接我回县城,离开外婆家。听完这段惊险的故事,我感到一阵心悸,而对这栋既陌生又熟悉的土房更添一份难以言说的情感。
旧事之二:洪水过后建起的水泥房。
随着农村经济社会的发展,农村面貌不断改观。把时间拨回到1988年,那年洪水成灾,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苦难。我们福建西部山区也遭洪水波及,老家因地势低平,大水冲进了院子,差点淹掉木屋的一楼。水退之后,外公和舅舅们马上就商议着在边上重修一栋房子,地基给它抬高两米,这样以后才不怕大水侵扰。
外公拆去院子西侧杂物间,建了落地3间共7间的两层钢筋水泥房,南北走向,东西两面采光。一楼中间是餐厅兼客厅,客厅两边各有一厨房、一杂物间。二楼有20多米的走廊,4个房间并排,门通走廊。南北走向的房子,早迎朝阳晚别夕日,在炎热的南方显得“过于热情”。虽然布局设计不够合理,但家人们的住房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据说,当时农村水泥房不多见,来参观的村民不少,博得不少大拇指和“啧啧”赞声。这是外公外婆的荣光,是事业有成的明证。
一楼客厅,50平米见方,东西两面墙下摆了几张长短沙发、茶几,北面墙上贴满了表哥获得的奖状,十多年了都还没撕下。这记录了表哥的过去,更成了家族薪火接续的见证。这客厅还曾是我们表兄弟们孩时嬉戏、打斗的主阵地:沙发最适合蹦跳,地面可玩遥控车、弹玻璃珠、可比武打斗……
旧事之三 :“明年再见!”
白驹过隙,屋子里的人先后进城或读书或谋生。到2006年,外公外婆也搬到县城营生,于是这个院子、这两栋房子,和村子里的许多屋子一样,着实体会到了“空巢”的滋味。
平时老家很少有人居住,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我们才会举家回去。在好些年前的一个平常日子,我与父母去了趟老家。院门紧锁,院内无声。我们到村子里走了一圈。见到的大多数是老人和幼孩,难得碰上青壮年。原来,大多数与舅舅一样的年轻人都进城了。
“大家都进城,田谁来耕作?”我疑问道。
“许多田地,都出租给大户,搞规模化、特色化经营。但,有许多边远田地被抛荒了。农业生产效益长期低下,制约农民致富步伐。非农就业是农村人重要出路,但对农村、农业发展会产生不利的影响。许多村民特别是青壮年,阔别老父母、小孩,离开了田地、远离家园,到城里谋生。就大部分村民来说,生活所迫。国家强盛,离不开农村、农民、农业的繁荣、富足、现代化。”父亲解释着,更象自言自语,带了丝许忧心。
村子“空巢”问题,没有对我产生什么影响,每年春节,外公举家回老家过年。我“过年”的大多数美好记忆,都寄存在这里。只有这时,村子里、院子内才会有红灯高挂、清水洗尘、孩童嬉闹、笑语欢声。在这时、在这里,品尝着我最爱吃的饭菜、收看着春晚节目、感受着家人团聚的欢乐。我可以与平时难碰见的哥哥们一起敞开玩电脑,还可以偷偷往家畜身上扔鞭炮,当然还少不了去边上自家的菜园里烤青枣……
这个村子、这个院子总是倾注它所有的温情为每一个回乡的游子接风洗尘,总是默默地祝福着人们的每一次辞旧迎新,总是在热闹幸福的场面过后独自守候一年的寂静。刚过完年,我和家人,还有许多外出谋生的村民又要离开了。 “去,去跟大家说再见!”“明年再见!”当告别声回荡在院落时,会不会有谁在低语“明年再来”?
虽然我已少去老家了,但是我的梦,常驻扎在这院里和院外的田野。
三
人气渐升的村子——家家新燕啄春泥
今天,2023年2月14日,我所在大学校园,正雪花纷飞。家人发来老家破土动工的视频里,院子已是一地砖瓦,房子正在挖掘机勾铲下嘶哑地扯着嗓子,工人们大步大步地在手机屏幕里边来回地走。虽然,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已得知外公和舅舅们拆旧建新的打算,已对这场诀别有所准备,但还是被面目全非的老屋所触动。
过去的故事与现在的变化冲刷着我,在我内心交织。我十分想念老屋里熟悉的环境、十分习惯于过往的生活方式、十分缅怀曾经的欢笑和乐趣。我很好奇,外公会不会也感到不舍,会不会也对未知有些不适呢?
我拨通外公的电话,想寻找答案和些许慰藉: “外公,上次重建是为了防洪水,那这次为什么要重建呢?”
“以前因经济条件限制,东补补西建建,没有统一规划设计,房子建的不够合理,住了也不够舒服。现在经济许可了,老房子全部拆除,统一设计建新。此外,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里都新盖了舒适的房子,我们还是要面子的嘛。”外公爽朗的话语随着笑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那外公你会舍不得吗,会不会有点难过?”
“人都是朝前看,过去都刻在人身上啦,哪用得着天天往回怀念的。农村有了新气象,我们有了新生活,这就是老百姓最大的愿望。你看,这次新屋的很多用料都是老房子拆下来重新修回去的,把过去的掺一掺放到新生活里,我们又没丢掉什么。年底就可见到新房子了,我们要高兴才是。”外公回答豁然而又乐观,直言不难过。春燕归来了,忙着啄泥筑新巢呢。
外公的一席话,让我从断壁残垣感伤中冲了出来,又令我回想起今年春节与父亲在村里村外散步时的所见所闻。
村路更直、更宽了。一幢幢钢筋水泥楼房,大多三层半高,贴了瓷砖、铺着大理石,种了好看的花木……最引人注目的是,村前开了条笔直的水泥大道,直到村东的黄潭河。河面原来矮窄的小桥已不见踪影,入目的是四车道的大桥。桥东头建了一个公园,有鹅卵石铺就的蜿蜒步道,有供人休息的凉亭、石桌石凳……
一路上,碰上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村民,我们都互相顺了新年祝福。碰上熟悉的,父亲会驻步聊几句。
“过完年,还外出发财吗?”
“不出去了,在镇工业园区的厂里上班。下班,还可以家里老人小孩,还可干些农活。”
……
“老弟,好久不见。越见精气神。近来哪里发财?”
“前年,回乡,租了片田,搞大棚种植。主要是火龙果。到时,来尝鲜。”
……
“党和国家对三农越来越重视、扶持力度越来越强,特别是前几年实施精准扶贫工程、乡村振兴战略,不断增加农村农业基础设施投入,农村环境变化大。加快工业化进程,解决就业问题,是重要的举措。就我县来说,近几年,县、乡工业园区发展很快,许多企业、公司落地。好些农村青壮年回乡创业或就近务工,“空巢”山村逐步“补血”。农村环境、农村经济模式和人们思想观念都发生变化。带着技术和知识回乡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可圈可点的是有些大学生带着技术下乡,志愿普及技能给种植户;外出的一些事业有成的商人也返乡组建了商会,为带动乡村产业发展和基础设施面貌改善做出了巨大贡献;村民们在带动和帮扶下也变化得很快,对新技术新理念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 父亲介绍道出了农村变化原因。
回溯老家 “来时路”,联想家园新变化,我又陷入沉思:外婆家几番的重建,外婆家所在村的变化,是家乡、中国农村变化的一小角,是“三农”继往开来、破与立、革除与新生的凤凰涅槃实例。都说农耕文明、大河文明突出的特点是守土怕迁、因循守旧,而西方城市化、工业化、资本化进程,伴随“三农”凋零、没落、破落 。我看当今的中国农村未必再然。劳动人民深谙如何尊重过去的历史和先人的经验,同时也愈发懂得如何避开西方血腥之路,努力地走出一条新的乡村振兴之路,抖出现代农村、新式农民的丰彩。
再见,我的旧居!久违了,我们的新家园!我们回归家园,亲手将过往一砖一瓦地拆下,同样也将亲手一砖一瓦地搭建我们的未来,新的家园。
(作者简介:谢尹廷 男 2004年4月出生于福建省龙岩市上杭县,现在就读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级新闻专业。联系电话:13605930534 邮箱:XYS258066 @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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