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以自己与胡兰成为原型的《小团圆》里描写九莉初见邵之雍,九莉喜欢邵之雍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钻石耳坠一样。邵之雍自嘲说是一双“三角眼”。
看胡兰成的照片,眼睛倒确实是三角形。
在九莉眼里,邵之雍曾经“像是六朝的佛像,最喜他遥坐时候的半侧面,目光下视,凝注的微笑”。在爱情开始慢慢败坏之后,九莉发现“他正面比较横宽,有点女人气,而且是个市井的泼辣的女人”。最坏的时候,“九莉知道是說她一毛不拔,只当听不出来。指桑骂槐,像乡下女人的诅咒。在他正面的面貌里探头探脑的泼妇终于出现了”。
作家的眼睛会是多么犀利,他要将爱人解剖到何种程度方肯罢休?当爱消逝,美也不再附存。张爱玲本人很介意美。她的书中常常有卷首玉照,也曾经多次写过自己拍照的经历,显得十分慎重。
可在别人眼中,张爱玲并不美。杨绛先生与钟叔河先生的私人信件提到,夏至(志)清很看中张爱玲,但是他后来对钱锺书说,在美初见张爱玲,吓了一跳,她举止不自然,貌又可怕。现在捧她的人,把她美化得和她心目中的自己一样美了(从照片可证)。
杨绛先生的品位与张爱玲并不一致,所以她们完全有可能并不惺惺相惜。可读者,谁又会真正在乎作家的相貌呢?作家们很可以不在容貌上一较高下。
杜拉斯在《情人》中有这样一段。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我很怀疑,这世间真的有人当着杜拉斯的面,说过这样长一段深情款款的话吗?再想一想,很可以不用质疑。当这一段话,在小说中发生过,它其实就已经是真实发生过。爱人的面容,在我们眼中显得那么美,主要是因为我们爱慕,爱慕包含着欣赏和怜惜。这样的欣赏与怜惜,发生在世间固然让人歆羡,若只能留存在文字中,也足以让人堪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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