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正是菊花盛开的时候,我站在民宿的篱笆墙边,见一簇簇菊花长势可人,缓缓地抬起头,可见草木茂盛的南山。
东篱和南山,这两个词,都表示方位,古人的柴扉大抵朝南开的,东篱在左,南山就在不远的东南方向,隐隐的青山。
南山这样的山丘,好多地方都有,在城之郊,郭之南,诸如,“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南山有台,北山有莱”“南山崔崔,雄狐绥绥”“梅花落满南山”……那儿群山环抱,青峦错落,绿树葱茏,有珍禽奇鸟,亭台楼阁,竹林流泉,风景清幽,表示一个方位,一个坐标。
这样的景致,似曾相识,又充满新鲜感。在这样的民宿住一晚上,一觉醒来,日头高挂纸糊窗棂,透明的光线里,有鸟在鸣叫。
去古人的民宿住一晚上,能找到一种神态。
那些民宿在山上,也在水边,比如林逋的民宿,就在西湖边。
大约是公元1000年,西湖孤山是一块湿地,有蒲、苇和水草;有柳、水汊和芦苇丛中的水道,夹岸青色碧碧,鹭鸟满地。林逋出门去了,四处闲逛,远处沙汀,人渺如豆。他是一闲人,过着如风的生活。
结庐在孤山,而无车马喧。林逋隐居于此,养鹤。早晨将它们放出,在云霄中飞翔,许久后再进入笼子里。他划着小船到西湖周围的寺庙游逛。若有客来访,会有一个小童应声而出,开门迎客,接着把笼子打开,把鹤放出去。看到鹤在空中盘旋,不一会儿,林逋必定划着小船回来。他知道,大概是有客人来了……
我若是住在这样的民宿,除了喝酒,还会去寻林逋的鹤,那些会通风报信的仙禽,有着主人的仙风道骨,好客热情。
去古人的民宿住一晚上,能发现一种神韵。
郑板桥的庭院,“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那时候,板桥流落到安丰小镇,住在大悲庵里,春吃瓢儿菜,秋吃扁豆。看外表,不过一乡间农人。秋风渐凉,他在居住的厢房门板上手书对联,生动了小院房舍。
瓢儿菜,叶片近圆形,向外反卷,黑綠色,有光泽。霜雪打后,味甜鲜美,可以炒食、做汤,由芸薹进化而来。
庭有瓢儿菜和扁豆花,这样的民宿让人触摸到贫民生活最本真的质地。
去古人的民宿住一晚,能体验一种生活。
杜甫的草堂古朴澄净,诗人在《寄题江外草堂》中说:“我生性放诞,雅欲逃自然。嗜酒爱风竹,卜居必林泉。”就是这种屋后有竹、屋前有泉、开辟花圃、围栏菜园、筑起藤架、建起草亭、掘井挖塘的民宿。晴时清川闲钓,雨时卧阑饮酒。山肴野蔌,清粥淡菜,有着乡野田园的旧时风光。
一个诗人说,民宿寄存生活情怀,让房屋和住客都沉浸在梦想的绮丽星空中。我推崇的古代民宿,从远处看,数间平屋,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从窗口往外看,门外晚晴秋色老,万条寒玉一溪烟。
尤喜这“一溪烟”的景致。有一年,在婺源,就住在一条山溪的旁边,流泉奔泻,潺潺有声,清晨的山溪,笼一层薄薄的、牛乳似的雾纱,恰一溪烟,四周的山景溪影变得朦胧。
当然,我如果是住在苏州或扬州的民宿里,在天青色的早晨醒来,窗外鸟语喧哗,人声嘤嘤。
去古代的民宿住一晚上,交几个朋友,茶酒诗画,一个心仪的地方,也算是来过。
我还想在冬天的民宿里,几个朋友,板凳围坐,扔一二只山芋,在火中烤。火,忽明忽暗,香气四溢。一个“煨”字,意思全尽,尤其是锅膛柴火将熄未熄,热气慢慢地煨着芋,慢慢地,也将心情煨热。
拨火煨芋,室内炭火熊熊,映照四壁;室外大雪纷飞,夜长灯影灭,天远雁声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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