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在冬天,寒风凛冽,街边小摊,要一碗羊杂汤。碗要海碗,足够大,一副长得十分贪婪的样子,然后,才配得上吃羊杂汤的人的心。汤要开到沸腾的,一瓢舀出来,泼到碗里羊杂上,还要冒泡泡。辣椒要多放,红红的,漂一层,再冷的风,碰到这辣椒,都要跪地求饶才行。末了,朝老板娘喊一嗓子:再上点儿香菜!
再冷再疲惫的身子,往这板凳上一坐,一下子便天地如春了。海碗里,有羊肺几片,羊肝几尖,羊肚几条,羊头肉若干丁,阵容一例是滚烫的,再加上一望无际的红辣椒,像是在燃烧,没等吃呢,心就跟着滚烫起来。倒也不必急着吃,先用桌上热水把汤匙热一下,再放进海碗里,轻轻上下翻动羊杂们,让辣椒与之亲热好了,浸润够了,羊肉的膻味一下子收敛了许多。这时候,肉香,汤香,辣椒香,香菜香,香香与共,一下子朝你的鼻孔袭来。
于是你投降,于是你开吃。于是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皇帝老儿极致的享受,也不过是能在这样的一个冷天里,热热地喝上一碗羊杂汤。
一口汤下去,安慰的不仅是肠胃,还有五脏六腑。吃相尽可能不要太斯文,羊杂汤是御寒的食物,斯文不配它的气质。它的气质,要你粗犷些,民间些,俗气些,吃到饕餮也不为过,满头满脸地流汗,辣到瞪眼咂嘴伸脖子,才是吃到了真境界。
汤喝到最后,嘴在碗上,眼却到了街上。
悠然看一个又一个人从你眼前走过,他们瑟缩着手和脚,而你的手是热的,脚是热的,你的世界已经被羊杂汤暖到熨帖。才知道,人的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最幸福的人,其实不是位高权重,而是身边有一个不如自己的人。
上大学的时候,常去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地摊上吃羊杂汤。门面一半在屋里,一半在屋外。老板和老板娘都长得敦实,脸红扑扑的,戴着白色的帽子,围裙也足够白,是一种羊杂吃到肚里放心的白。大冬天的,嘴馋的时候,就溜达到这家摊上,阔阔地要上一海碗。
远处,火车站的站台上,哗啦来一批人,又哗啦走一批人,像极了人生,而无论谁来谁走,总有人在悠闲地喝着羊杂汤。
但凡冷的地方,这样的羊杂汤馆子会一家挨着一家。山西、内蒙古,河北北部一带,只要人多的地方,找一家卖羊杂汤的馆子是极易的。来到平原后,这样的馆子就很难寻到了。我所在的小城,只有一家,还勉强维持着。老板说,没事,好这一口的不少,赔不了。
问题是,这里的羊杂汤做得一般,还有股杂味儿。且坐在屋里吃,暖气足足的,再加上豪奢的装修,让肠胃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一个人,肠胃若是迷失了,一定是流落在了他乡。
干吗偏要就风吃羊杂呢?其实,这里边有着一个人的原乡感,是味蕾的原乡。而原乡的所在,有时候就是地摊边的冷风中,极幸福喊出的那一嗓子:“老板,来一大碗羊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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