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我的童年有密切关联的树,在我的脑海里舒活过来。
农村的孩子十之八九会爬树,那灵活劲儿,赛似猴头。春蚕一孵出,家家忙开了,采桑,切碎,均匀撒在蚕宝宝身上;等蚕宝宝三眠过后,就要高频率地把桑了,这要爬到家前屋后的桑树高处采桑。我们兄弟几人都是爬树的高手,我双臂抱着树,两只脚不停地向上蹬移,腰部一使劲,不一会儿就窜进密密麻麻的桑叶里。我身后挂着蛇皮口袋,左手拽住叶子饱满的枝条,右手从枝根抹到枝头,捋下厚厚一把,塞进口袋,周围很快就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手够不着的就用钩子拽,桑树条有较好的柔韧性,不用蛮力硬拉,一般不会折断。如果养夏蚕,就能吃到桑椹。熟的桑椹有麦面炸的小果子大。采好桑叶后,我就坐在树杈间,寻找成熟的桑椹。红的发紫的桑椹熟透了,那甜蜜的味道,仿佛就是蜂蜜;红儿不黑的,是未完全成熟,甜儿带酸;那些不红的,未成熟不能吃。等到嘴边红成一片,我的肚子里已填了很多。
那个时候,吃到成熟的桑椹,对我们饥饿的孩子来说,是采桑的犒劳和奖赏。桑椹只在夏季成熟,其它季节就没桑椹可摘了,也尝不到甜味了;而在秋天,我们会在另外的树上找到可吃的果实。
上二年级。有一次老师把我们带到她家院子里上课。课间我跑到她家屋后,发现靠近水边有一棵树上结满了果子。那果子有玩的玻璃球大,红橙橙,一大串一大串的。我四下看看无人,就一呲溜爬了上去,摘了一个放进嘴里,一嚼,酸酸的,糯糯的,还带些甜味,最里层是小小的核儿。这味道叫人欲弃不忍。这种果子可吃。下节课后,我就带了一群同学来到树下。从树上摘下大把大把的果子扔给他们,同学们抢着,热闹引来了美丽的女老师。她说:这果子叫山楂,不熟不能吃,也不能多吃,吃多了就会坏你们的牙齿。我心想,老师是心疼果子,不想给我们吃,她自己想留着吃呢。多年后才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山楂属于酸性果实,有腐蚀性。对于长牙齿的我们来说,是真的不可多吃。
春天我们不用爬树,就能吃到桃子。桃树在我们这儿长的普遍,可我的父母从来不栽桃树,要吃只能到人家讨要。如果人家不给,我就不客气了,会采取极端做法。那天晚上,四周一片漆黑,我打着电筒经过邻居家门口。邻居家长着两颗桃树。白天我观察过,树上有又大又熟的桃子,只要用棍子敲,它们就会掉下来,我就能吃到甜脆的桃子。现在正是好机会。我屏住呼吸,熄灭电筒,一哈腰,移动碎步,轻轻推开栅栏门,猫到桃树下,我用电筒朝树上一照,看到了叫人流涎水的桃子。我右手刚把棍子竖起来,邻家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有人开门!我吓得一下熄灭电筒趴在地上。或许距离有点远,开门人没注意到我,径直朝屋后去了。趁这个当儿,我弹簧似的弹跳起来奔到路上,迅速跑回了家。我大口喘着气,身后并没有声响,我才渐渐平复砰砰跳动的心。这是我第一次偷东西,没有偷成,大魂吓得掉了二斤半。
我人生中第一次偷窃以失败告终,幸亏失败,如果偷窃成功,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下次,那我的人生之路可能是另一个样子。
我们还有上树掏鸟窝的经历。那时候不知哪来的那么多鸟,在屋檐下做窝的小燕子,在树杈间撘窝的喜鹊,还有在田间筑巢的张鸡,等等。在树杈间撘窝的,喜鹊居多。喜鹊喜欢在大叶杨上做窝,大叶杨粗而高。它们选择在三四个枝条的树杈间做窝。喜鹊忙里忙外,三四个月后,窝建好了;接着要孵小鸟了,喜鹊整天蜗在巢里。一天不知谁出了个主意,说:“喜鹊窝里有小喜鹊了,谁敢上去掏下一只?我们来养它。”徐二愣子一听,毫不犹豫地朝树上爬。在我眼里,徐二愣子没心没肺,傻了吧唧。他很快窜到了树半腰,树有点摇动了,大家并不觉得危险,徐二愣子在我的眼里变得渺小起来。一只喜鹊在头顶上叽叽喳喳,来回不停,显得烦躁不安。就在这时,徐二愣子的妈妈经过,她看到二愣子爬到那么高,朝他直嚷:“快下来,喜鹊窝掏不得,一掏,你一辈子的好运就没了,快下来!”喜鹊黑白相间,很好看。我们这儿它是吉祥的象征。它在哪家门前树上叫,哪家就会有喜事。徐二愣子在他妈的呐喊声中,恋恋不舍地滑下来。他一落地,他妈就把他拽回家了。我们相信了他妈的话,喜鹊是吉祥的鸟儿,能给人带来好运,从此再没人掏喜鹊窝了。后来徐二愣子大脑袋真开化了,一点儿也不“愣”了,学习成绩呲呲地长,最终考上大学,到外地工作了。这或许有喜鹊的暗中帮助吧。
夏天,我们用细柳条在竹竿头弯成圈,兜卷上蜘蛛网,用来捕捉知了。看到树上唱歌累了的知了停在一丈多高的地方,呆呆地一动不动。我们屏住呼吸,蛛网慢慢靠近,等到距离很近的时候,猛地将蛛网照在知了身上,蜘蛛网很黏,一下粘住了知了的翅膀,不管知了怎么动弹,它也挣脱不掉。我们极快地放平竹竿,一个小伙伴左手抓住竹竿另一头,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知了翅膀下面的两肋,小心地把知了摘下来,又极快地扯掉知了的翅膀,把它塞进瓶中。知了在瓶中呼天抢地,我们不管它怎么求饶、挣扎,睁大眼睛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下午我们逮到很多知了,带回家喂鸡。鸡对这样的大餐从来不拒绝,啄食速度相当惊人。知了没了翅膀,飞不起来,蹦跶没几步,就被鸡们啄进嘴里。片刻功夫,灰飞烟灭。鸡们咯咯地欢叫着,我想它们比我还开心吧。它们报答我的是一枚又一枚鸡蛋。
我们玩躲猫猫游戏,有时爬上树藏起来。如果是白天,那极容易发现,可是要是晚间,天黑叶密,躲在里面那就难找了。那天晚上,我躲在竹园里的一棵树上。我的小伙伴们东找找西找找,找了一趟又一趟,从树下窜来窜去,就是发现不了我。他们急了,拼命叫我的名字,最后他们灰心丧气地跑了,我等了很长时间他们也没回来,我只好一个人回家。
……
这一切,随着岁月的流逝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把它们翻阅出来,我依然感到亲切。
那些我长在记忆中的树,给过美味,给我快乐,解过馋,遮起阴,有的长成材,成了栋梁,有的成为柴禾,化为虚无,然而它们在我记忆的长河里还浓密地摇曳着,点缀着我饱满的童年岁月。
它们长在我的岁月里,不老,不枯,不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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