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穿上自己想穿的衣服，尤其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走过来的人体会更深。
我的大姐比我大十岁，我十岁那年，大姐二十岁，外公特地上街买布料，要给我们做新衣服。几天后，我就穿上了崭新的褂子。穿着新衣站在镜子前，左转右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人。我从没发现，穿上新衣服，我是这个样子：腰杆挺直，两眼放光，脸色白净，整个人显得利落、有精气神。
新衣一穿上我就不想脱下来。外公看见了，直夸我帅气。我穿着新衣服走向学校，期待看到我的人，都能夸奖我“好看”，可是同学们看到我没有丝毫反应，我失望极了，思忖着，他们真没眼光。我上课没心思，仿佛一块美玉躺在地上没人捡拾一般。
那个时候，能穿上一件新衣极为困难。温饱都很难解决，谁还在乎穿着？我们兄弟四人，年龄相差不多大，老大穿过的衣服，母亲做一些修改，就给老二穿，老二穿不上了，就给我穿，我穿嫌小了就给小弟穿。一件衣服，穿到不堪缝补，就用来制作鞋底。一穿新二穿旧三穿破烂货。这种情况在孩子多的家庭里再正常不过。我经常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背着缝补过的书包上学。没人在意，没人嘲笑。一下课，我就和同学们坐在地上抓石子，排队斗鸡，玩的不亦乐乎，丝毫不会顾及衣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裤子跌撕破了或杵了一个洞，我们也不会多心疼。回家顶多遭母亲责备。晚上母亲费精劳神地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给我衣服加工，缝补“伤口”，第二天我照穿不误，也未感觉难看、丢人。我们这样的农家孩子哪有资本计较，能有衣服遮羞保暖驱寒，就已知足。周立波小说《暴风骤雨》里的主人公赵玉林，家里穷得只有一条裤子，谁要出门就穿这条唯一的裤子；不出门就窝在被窝里。真是穷到家了，看了叫人心酸。我们比他强多了，饿不死冻不坏，上天已经很眷顾我们了。
一天放学回家路上，我经过大奶家门前，大奶叫住了我，她一把拉住我，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东西呢？吃的还是玩的？我很好奇。这个大奶，跟我非亲非故，她只是认我妈做她的干女儿，叫我们称呼她大奶。她拿出一件褪了些色的黄大衣，说：“这是你小叔穿的衣服。嫌小了，给你穿吧。”我一试，都挂到小腿肚子了，我说“长了。”大奶却说：“长点好，正好可以挡风，暖和。”我穿着黄大衣，心情别提多高兴了。这下可以在同学面前威武一下神气一回。那个时候，我们冬天只穿着小棉袄，整个冬天都没别衣可换。一穿穿一冬天。那个时候冬天洗热水澡都很困难，没有换过的棉袄都被我们穿“硬”了。那时我们不穿内衣，也没内衣可穿，皮肤直接与棉袄里子接触，时间长了，里子上“老油”斑斑，一早穿起来，棉袄冰凉，我们双手都不愿往袖口里伸，冰死塌凉。我们硬着头皮穿起来，要等上一会儿棉袄才被身体焐暖和。现在能穿上这么干净暖和的大衣，我哪里敢想！穿着黄大衣，我一路颠簸着，书包甩来甩去，不住地拍打着屁股。我要向母亲汇报这个好消息：我有大衣穿了，再也不会受冻了！我跑到家告诉母亲，母亲却说：“哪里是你小叔穿得嫌小，是你大奶心疼你，怕你受冻。她知道我们家困难，在有意帮我们家啊。”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认定大奶是个好人。我的这个大奶好心肠，好人长寿，她一直活到九十多岁才安然离开人世。
等到我上初中，家里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吃饱穿暖已不成问题。学校召开运动会，我报名参加短跑，短跑要穿运动鞋，而我平时穿的是解放鞋，解放鞋扒地没劲，我就向父亲要钱买运动鞋，父亲没有犹豫，痛快地答应。几天后我就穿上运动鞋参加运动会了。要是以前，我要是向父亲要钱卖买东西，这无疑是剜父亲身上的肉。家里没几个钱，即便有，那几个钱也是养活一大家子的救命钱。我至今还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深秋的一个下雨天，我上学没雨靴穿，只好硬着头皮穿着姐姐的敞口布鞋上学，没到学校鞋子就湿透了。同学们看着我穿着女式布鞋都来打趣我，说我有一双“三寸金莲”，羞得我脱掉鞋子。我赤脚回到家，早已冻得瑟瑟发抖，好像脚不是长在我的腿上了。
我穿的衣服补丁越来越少，鞋子也不仅限于解放鞋。生活的条件在渐渐改善，我们的日常不再受冻挨饿。
时代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人们穿的衣服五彩斑斓，款式新颖多样。年轻人模仿港台明星穿着。到了九十年代，我国的经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人民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从农村走进了城市，在城里读师范学校，学校每月补助相当可观的饭菜票，这减轻了家里负担，我用节省下来的钱买了一本又一本书。我在书里寻找东西，让自己充实起来。在城市里，尽管我穿着有些土，模样也寒碜，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行走在大街上，抬头挺胸，目视远方，从不回避别人异样的眼神。我认为，支撑人站立行走的绝不是靠模样，判断人也不能仅凭穿着。人立足于社会是要真本领硬实力的。衣服仅仅是装束，有美化作用，但绝不是唯一的标准。
工作之后，我拿工资了。我不再为钱数纠结，不再为买衣服发愁。那年我们夫妻俩坐车到城里，一咬牙，定制了一身新衣，花费了半个月工资。穿上衣服，顿觉自己年轻了许多，精神了许多，也朝气了许多。
我不再满足穿新衣服。衣服只是人的外在“美容”，于我而言，只要穿的得体，干净，舒服，暖和，就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名牌服装店遍布大街小巷，人们从上到下浑身穿着名牌。人们穿着变化体现时代进步和国家富裕。我们生活的物质越来越富有，人们的追求也在不断变化，从物质转向文化，由眼前瞄向长远——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