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起,每年过年我家都要杀一头猪。经过一年的精心饲养,猪长得圆头大耳,膘肥体壮,走起路来也是一晃三摇,像个醉汉,憨态让人不忍宰杀。猪的命运着实可悲,生而挨宰。长得快死的也快,它要是知道自己命短,估计一天只愿吃一顿,越长越瘦才称心。
进入腊月,我家的猪就要被宰。宰前几天给猪喂一些精细的饲料。死囚犯临刑前都要给酒给菜,不让他做饿死鬼。猪是傻家伙,只知道吃,俨然不晓得死期将近。吃饱睡好,还乐陶陶。这期间就要和小刀手预约好具体日期。有时小刀手很忙,不能一下约定,几家同时杀猪,那就要有个先来后到。杀猪的时辰一般安排在早上或者晚上,下午不安排。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询问过。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可惜,我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小刀手。
我记得那年我家杀猪的日子选定腊月初八早上。天还没亮,父母就起床烧水,烧了两大锅开水。昨晚猪就没喂,空了一整夜肚子早晾干净了。
天一擦亮,村东头的徐叔挑着屠具来了,一个特大的杀猪桶,还有各式刀具,后面跟着徐婶,她是打下手的。
我胆子小,不敢看,经不住哥哥的鼓动,我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猪的四腿被细绳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勒紧了。猪挣扎发出的喊叫声我们都听不清。这只平时活泼好动的猪,这时被放在了小木桌上。徐叔右手紧握着一把尖刀,刀光闪闪,阴气瘆人。这头养了一年的猪就要告别这个世界,就要成我们的碗中美味,我顿觉人类真残忍。
徐叔左手鞥住猪头,不让它动弹,徐婶管住猪身,父亲帮助稳住猪腿。徐叔见猪放稳了,猛地将锋利的尖刀刺进猪脖子里,使劲再使劲!猪猛烈地挣扎,没命地摆动,连猪屎都挣出来了。徐叔突然一拔尖刀,血一下流出来,徐婶忙用盆接着,血汩汩地流淌着。猪慢慢地没了挣扎的力气,那声嘶力竭的闷闷的呼号声渐渐小了。徐婶放下盆子,解开细绳。猪腿也不动弹了。等到猪血流尽,徐叔徐婶提住猪的四肢,把它放到了地上。我心惊胆战地瞥着猪没了气。死亡是眨眼间的事情,刚才还活蹦乱跳。
徐叔右手拿起尖刀擦干血迹,左手抓起猪的一只后腿,在猪蹄处划出一道口子,然后从工具箱里拽出一个细铁棍,从口子处把铁棍捅进猪身,细铁棍贴着猪皮,几乎捅到了任何一个地方。徐叔抽出铁棍,把嘴巴贴近口子,开始向猪肚里吹气,一吹一吸,一吸一吹,猪肚子渐渐鼓起来。徐叔脸涨得通红,青筋条条绽出。徐婶用铁棍敲打着猪身,传来空空的声响。猪四脚朝天,浑身滚圆,四条腿直竖向天空。据说这么做,是好去除尽猪毛。
徐叔和徐婶从墙根抬出那个巨大的杀猪桶,把猪抬进桶里,从灶上铁锅里舀来一盆又一盆的开水,均匀地浇在猪身上,从头到尾巴,从前脚到身,没一处没浇透。徐叔徐婶拿起去毛的刮刀,麻利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粗毛细毛纷纷脱落。猪身很利索地刮净了,黑猪变成了白猪。
我佩服徐叔的胆大,果断,甚至残忍,如果心慈手软,怎么下得了手?估计杀猪的人都是一副铁石心肠,在过去肯定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我很少在杀猪的现场看到女人,而徐婶丝毫不逊色于男人,如果给她一把尖刀,她也能把刀插进去。怪不得徐叔杀猪的生意那么好,上阵夫妻俩,杀猪同到场。动作迅速,干活利索,配合默契。剩下分解的活儿,他们更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不多时间就把猪收拾妥当。肉是肉,骨头是骨头;大小肠翻洗的干干净净,大小油分得一清二楚。太阳光照上窗户的时候,我还沉浸在紧张又兴奋的状态里。
猪肉挂了一溜排,还冒着热气,看着就叫人解馋。等到肉中水分耗尽,母亲就把它们腌制成咸肉。用盐均匀擦肉,浸润几天,然后挂在太阳下晒,晒到肉上冒油了,说明晒好了。母亲把咸肉叠放在干燥缸内,盖上,密封。等过了一些日子就可以食用,用咸肉煮菜饭甭提多好吃了。不需要多少肉,多放些青菜,炒好和大米拌好放进锅里焖煮。煮好的菜饭解饿解馋,一大碗几大口就刨完了。
徐叔徐婶收拾好工具,父亲连忙挑选好一块肉放进他的担子里,算是对他们的酬谢。因为他们还要赶着要给下一家杀猪,所以杀猪酒他们是不能吃了。看着院子挂着的肉,父亲一脸的自豪,他觉得可以安心地过年了,对得住父母和儿女。到了中午父亲安排一大桌人吃杀猪酒,这是不可更改的习俗。同样别人家杀猪,父亲也能喝到杀猪酒。
小刀手在过年前这一个月特别忙碌,一个村子有很多人家杀猪。杀猪过年是隆重的庆祝仪式,也是对过去日子的祭奠,更寄托着对来年的期盼。那个时代,一年到头,日子充斥着吃不饱,更别提荤菜了,我们很缺油水。猪的全身都是宝。除了毛不能吃,其它皆可入肚,为我们成长提供营养。
我第一次目睹杀猪的全过程,积累了胆量,以后看到杀猪,再也不惧怕了。如果我没有上学,说不定我也能成为一名杀猪的好手。
农村的这种宰猪方式费时又费力,到了现在,杀猪方式大有改进, 完全实现了现代流水线技术。经过体检后的猪来到流水线工厂后,被运到传送带上,先是沐浴干净,再通过传送带来到电击操作台上,上百伏的电流在一瞬间麻痹了猪神经,短短3秒它就失去了知觉。接下来会被送到一些操作台上进行分割处理。杀猪的效率空前提高,这是社会的进步,也是科技的力量。
小刀手从市场消失了,没有了这份职业。这种职业的消失,我并不觉得悲哀,反而庆幸。猪的屠宰,可以更人性化,该尽量减少它的苦痛,而现在做到了。
杀猪方式的变迁,见证了我们生活变化。我们不再满足于肉类,更关注身体营养的均衡,生活质量的提升。
从某个角度看,小刀手退出现实舞台,是历史的洪流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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