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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远的村庄

时间:2022/1/14 作者: 马前卒 热度: 101621
  走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难忘的仍是我的村庄。

  可是我的村庄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村庄了,记忆里的村庄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我的村庄坐落在青年路与双仁路之间,没有高楼,没有华丽的实施,没有出现过大人物,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小村庄,有三十来户人家。村前有条小河,流淌着不够清澈的河水,有成群的鸭鹅嬉戏,夏季有光屁股的孩子在水里打闹,偶尔还有水牛出没;村中有一颗大柳树,不知种于何年;树下卧着许多石碾。

  一到农闲时光,妇女们端着针线活箩筐,团坐在大柳树下石碾旁嚼舌头,张家长李家短,小伙子的婚事,大姑娘的对象,在她们嘴里念叨来念叨去:这个小伙子配那个俊姑娘,这个漂亮姑娘嫁给那个考上学校的棒小伙肯定不错。农村的风俗在她们的碎言碎语里发酵得愈发醇正,很多以后发生的事情就在她们闲谈中得到了顺当地安排,不少年轻的人生经历就被她们这么轻描淡写地圈定了。

  存在就是合理,合理便成了乡约村俗。

  一到插秧季节,男人忙挑秧运输,孩子忙着把秧苗均匀分散在秧线内,妇女忙着插秧。大柳树下再也没人,她们在田地里忙碌着。那成块的水田被网格化了一般,成了大家精心侍候的饭碗。成年妇女们站在线内,弓着腰,左手握秧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匀出秧苗,点豆般迅速把秧苗插进柔软的水田里,一步步后腿就撂出一行行秧苗。手速之快一看就知道经历了岁月的磨砺。插了一气,腰有点酸了,就站直身子,看看自己劳动成果,看看自己是否落在人后。别的可以输,插秧不能输。农忙时一把好手,会被很多人记得和尊重。

  有时来了兴致,妇女们会唱起插秧小调:“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我时常陶醉在她们甜美的歌声里。

  村里有喜事,他家添娃了,你家儿子结婚了,我家盖新房子了……都是全村高兴的事,挂鞭能从这头炸到那头,这是向全村报告喜讯呢。左邻右舍就会不请自来,烧火添柴,洗锅抹碗,挑水搬凳,这些手到擒来的小事,他们忙碌起来不顾惜自己的体力。农村人的热心叫你没法拒绝。他们不图吃,不索费,只想把邻居的喜事办得风风光光,才觉得体面,这个村子的口碑才好。逢集上街,遇到别村人腰身挺得才直。满月酒、结婚酒、上梁酒……每家必须要有一人参加,这样才喜庆,这样才凸显农村人的淳朴厚道。我小时候多次光顾这样的场合,尽管喝酒没份,但大鱼大肉可没少吃。

  那时全村人好像都是亲戚,孩子见面长辈就叫声:“大爷,吃了吗?”长辈遇上孩子就问句:“匣子,你学习进步了吗?”如同关心自己的孩子。我记得一个比我大些的邻居男孩,见到邻居就问候“二婶,午饭吃过了吗?”那时已是下午两三点了。我听了心里直骂他蠢,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没吃过啊?”没想到二婶在我面前直夸他有礼貌。后来我才知道,问候一句,是表示礼节,表达对别人的尊重。这是农村特有的习俗。农村人的叫法,农村人听起来自然舒服,估计城市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很不自在。农村有农村的文化,城市有城市的标识,泾渭分明。

  数不清的过往,如数家珍般储存在我的大脑里,挥之不去。

  而如今,我回到村庄,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在岁月里慢慢老去,大多如我的父辈们一样,在某个时候和我们诀别了,一抔黄土成了我们永远的牵挂。逢年过节,他们的后人和我就会在埋葬父母的地方相遇,那个特定的地点和特定的氛围,我们只能寒暄几句,没有了当初的热情和友谊。

  道路两旁的树木已换了几茬,那些曾经宽敞的房屋已显老态,屋前荒草堆叠,没了当初的生气。我们曾在这里摸爬滚打过多少回啊,给我们带来无尽的快乐,而现在连一只麻雀都没有了。许多人家搬进了城市,在城市的新房子里生活,有的过新年也不回来,仿佛他们彻底和村庄断了关系。孩子降生,即使断了脐带,他还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啊。农村人进了城市就是城里人啦?恐怕怎么抖落也抖不掉身上的土味。他们的旧屋孤零零地矗立着,像被遗弃的孩子,不知所措。

  我和村庄有些陌生了,还是我生活了很多年的村庄吗?

  路还是那条路,即使变成水泥路了,我也还是记得它的样子。一到下雨,拖拉机一轧,坑坑洼洼,我赤脚上学,踩来踩去,一天下来浑身脏兮兮的,父母不责骂,我也没觉得难受。

  走在村子里,偶尔遇着人,他们老得认不出了我,我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也不正眼瞧我。他们也曾年轻,挖田挑担,重活苦活,样样都干,不惜力,愿流汗,只要日子能好起来。可如今我想靠近他们,亲切地叫一声“大爷,你吃了吗?”而他们的耳朵已听不见。他们只能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外界已经隔离。我的心里酸酸的。没有打不败的壮士,没有摧不垮的硬汉,他们最终输给了岁月。

  村里静悄悄的,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那隆隆的机器声早已远去。农忙时,机器才有用武之地,驰骋“疆场”,飞扬跋扈,打败了一个个竞争对手,丰收的庄稼在它们的吆喝下,颗粒归仓;而农闲时,它们安静地呆在角落里,享受着安闲的时光。

  大片农田长着齐崭崭的庄稼,微风拂过,仿佛向我致意。我与它们也有些陌生了。农田已大面积租种给了种田大户,土地再也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年富力强的庄稼人,不愿呆在家里,赶鸭子似的,纷纷急切地闯进城市,寻找自己施展的舞台,赚取梦寐以求的票子。而村庄留守人,年龄阻碍了他们的双脚,心气抛弃了他们的志向,他们只得在家携带着他们孩子留下的上学的孩子,忙里忙外,循环着他们的使命。

  村庄离我渐渐地远了,我莫名地感到悲伤。村庄承载着我的童年,记录着我的成长,刻录着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父母永远地“住”在了这里,我的亲人有的还生活在这里,我的根深植在这里……

  或许,我的村庄只是暂时被一些人遗忘了,我还是相信,那些在外奔波的乡人会在某个时间节点,神经被突然震动,想起留在村里的父母孩子,改变初衷,转身回来,在政府的指导和扶持下,苦心经营属于自己的“地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们一定会经营好我的村庄,恢复她曾经的生机,焕发她昔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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