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不知道漾濞江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只知道她是上苍赐给沿江两岸百姓的礼物;记忆中家乡十年九旱,漾濞江不仅营造出开阔平坦的谷地,千百年来也滋养了这一方土地,家乡人感恩漾濞江,漾濞江也塑造了家乡人朴实粗犷的秉性;因此,在这方土地出生长大的人,无论他身在何处,心里都会装着那一泓滔滔不尽的江水,漾濞江是故土的地理标志,更是游子记忆里抹不去的深深地烙印,无限的乡愁!
老家在漾濞江与澜沧江交汇不远处的小村庄,我是饮着漾濞江的水,吃着江水灌溉的五谷和江里的鱼虾长大的,漾濞江水承载了我童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知道我为什么流泪,又为什么笑开怀,因为有了她,我的童年才会那么的有滋有味多彩多姿!
我不知道在老君山酝酿了多久,吮吸了多少山泉、小溪、小河的营养,才脱颖而出,又不知翻越了多少崇山峻岭,山巅沟壑,跋涉了多少弯弯曲曲,才流到这里。一路上,她有时平缓舒徐,低吟浅唱,有时又激流回旋,碧波荡漾。虽然一路弯弯曲曲,磕磕碰碰,但总是一往直前,认定了目标,直至投入汹涌澎湃的澜沧江的怀抱!
我对漾濞江更多的了解,是从那本《云南省情》的书中读到的,《云南省情》记载,漾濞江发源于丽江县老君山南麓罗凤山及铁甲山的九河,汇合剑川县老君山脉的剑川湖,又南与弥沙河汇合,再南经乔后,自剑川县沙溪始便称为黑惠江;在经洱源、邓川、大理,到漾濞县后称漾濞江漾濞;从北至南镶嵌着剑湖、茈碧湖、海西海、西湖、洱海5个高原湖泊,干流长341.8千米,从漾濞转向西南为巍山与漾濞两县天然分界,到卡马咱后是昌宁县和巍山县的界河,最后在南涧与凤庆两县交界的小湾,注入澜沧江。
当我一次又一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归来时,却再也寻觅不到儿时故乡的影子,曾经的“岸边红花开满地,风吹芦苇轻轻摇,江中竹排荡悠悠,儿童成群戏江水”的情景已成为过去。昔日那平坦宽阔的山谷间,蜿蜒的江水缠绕着片片稻田,沙滩地和生机勃勃的芦苇林,青山坡下零乱的竹蓬间,稀稀疏疏的攀枝花树下,散落着一座座或一两间,或三四间土木小瓦房围成的院落,这就是记忆里美丽的漾濞江下游谷地,让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如今,随着小弯电站高坝的下闸蓄水,儿时的村庄已永远沉沉寂水底,站在漾江新华轮渡码头,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崭新而陌生的图景,深谷变长湖,盈盈碧水映着蓝天白云和两岸青山;阳光下,阵阵微风拂起的波涛把阳光揉成了许多碎片,犹如在平静的湖面镶嵌了无数璀璨的珍珠;此刻,山与水、水与天浑然一体,好一派湖光山色的美景啊!
记忆里冬春旱季的漾濞江是婉约娴淑的,像一位恬静温柔的少女;那清朗的一江静水,如碧玉做成的明镜。当晴空万里时,宁静的江面像一块无瑕的翡翠,闪烁着美丽的光泽,如若有淡淡的轻风拂过,江面即刻泛起一层层细细的波纹,在灿烂的的阳光下,像是给江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是一匹被揉皱了的绿色的缎带。
春天的漾濞江畔是一年中最绚丽的时刻,红色是这里春天的主色调,春风唤醒了两岸形形色色的花朵竞相开放,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花香,这时攀枝花开了,滇红花也开了,像殷红的朝霞染红了整个谷地;岸边稀稀疏疏的柳树随意地把柔细粉绿的枝条搭在水面上,也随着水波摇来摆去,偶尔会有出来透气闲逛的鱼儿咕咚咕咚地吐一串气泡,露一下笑脸,给这一江平静的春水,增添了几分鲜活,无限的灵动与生机。
江岸边随处可见那一排排、一丛丛缀满了一串串果实的芭蕉树,在有风儿的时候,芭蕉串就调皮地左右晃动起来,吓得它的母亲以为就要支撑不住倒下了,不过,这往往都是有惊无险的;这一排排四季常青,常年开花结果的芭蕉树给漾濞江谷地平添了一缕摇曳的翠绿和不衰的果香。
平坦舒缓的江面上时常能看到白色的水鸟或水鸭,不是成群结队,基本上都是一双一对地嬉戏打闹,捕食鱼虾水虫。它们有时候顺流而下,有时候又逆流而上,给安静的江面添上一抹舞动的身姿。
儿时老家人渡江都是用大龙竹扎成的竹排,坐竹排渡江的时候,是要脱掉鞋子的,人要么站着,要么坐在竹排中间的载物台上;竹排在人站上去后就会缓缓地下沉,沉下去的深度看竹排上人的重量而定,所以竹排上不宜超载渡江。在阳光下脚泡在凉丝丝的江水里,看着湛蓝的天空,两岸巍巍的青山顶上变化莫测的云朵,慢慢悠悠的渡江而过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虽然父母们都硬性规定,绝对不许自家孩子下水游泳,只能在岸边浅水区洗澡,但有时我和伙伴们还是到深水区嬉戏扑腾,胆子稍大的还游过了对岸;春夏两季只要天气好,伙伴们总喜欢在水里玩耍,一下水就要泡到皮肤发白才上岸到细沙滩晒太阳,有的小伙伴要仿佛折腾两三次累了才肯罢休;我则更喜欢捉小鱼和找水蜈蚣,漾濞江都是早上涨潮,下午退潮,在退潮后的石头下就会藏有水蜈蚣,水蜈蚣通体黑色,头硬,密密麻麻的脚,捉它的时候只能拿脖子,否则会咬到手,拿回家以后用开水一烫,剥去黑皮,露出洁白的肉,用油炸或爆炒了吃,味道比鱼和虾还要好;当我抓了一竹筒水蜈蚣和一串小鱼后,小伙伴们玩够了才去捉鱼抓蜈蚣;这时,我就坐在岸边看他们,看对岸迤逦的风光,盈盈的江水会一直荡漾到脚边,然后再缓缓地退回去,像妈妈的手拍着将睡未睡的婴儿似的,江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阵阵凉风吹来,江畔的风光更加美丽动人;层层叠叠的鳞鳞细浪随风而起,伴着跳跃的阳光,伴着我的心绪,在追逐,在嬉戏!玩水玩累了,就骑在牛背上优哉游哉地回家去。
夜晚的漾濞江像匹银光闪闪的缎带在月光下抖动,静得听得见她在星空下的微微低语,远处还会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只水鸟的扑翅声,使月夜的江面更显得孤寂和清冷;冬春季节接近天亮时分,雾气开始升腾,直至早上,江面上满是乳白色的浓雾;远处的山,近处的水,统统包裹在一片白色里,走在江边让人扑所迷离,好像走到了天河边。
通常是在六月至九月是漾濞江的汛季,入夏后一场接一场的雨接连而至,进入汛季漾濞江立刻变脸,婉约的少女不见其踪影,缎带不见了,翡翠不见了,碧绿的江水不见了,看到的是一江的浑浊和汹涌,江水就像是煮红米饭时的米汤,浑浊而粘稠!这时的漾濞江就像是一位气势汹汹的大汉,一路咆哮着、摇摆着,江水像滚沸了一样,到处是泡沫、浪花和浪渣,此时,汹涌澎湃的漾濞江像一条愤怒的巨龙,疯狂地冲向下游!
记得那年包谷正在灌浆时,连续下了几昼夜暴雨,漾濞江水暴涨,岸边的包谷地里灌进齐腰深的洪水;半个多月洪水也没退去,包谷秆经受不了长时间的浸泡和风吹,哗啦啦倒在洪水里,一季的辛苦就这么付诸东流了;漾濞江边的洪泛沙滩地,即使在旱季沙滩地比江面高也不过一两米,所以汛季洪水只要漫过堤岸就会淹没沙滩地,只有等到洪水低于河岸一截后方能排干;当然,这种情况几年才会出现一次,很多时候水只是一尺深左右,那些被洪水淹没过的沙滩地往往比先前更肥沃,下一季的农作物长势喜人,就像是给予农人们补偿似的;连续被淹几次以后,人们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在沙滩地上种春包谷!漾濞江下游谷地呈亚热带气候,谷物生长成熟周期要比别的地方短。过完年,乡亲们就用水泵把漾濞江水抽上来浇灌在沙滩地上,种上包谷,到四月初山地上开始种包谷时,江边的春包谷已经扬花灌浆了,收了早包谷接着又抽水种稻谷,这样就不用担心雨季的洪水泛滥了。如若不发洪水,还要抽水灌溉秧苗,稻谷收割以后,继续种下去药用作物滇红花,这样一年可以种三季,基本上季季都是好收成,收益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有时候不知上游什么地方下大雨,一连几个晴天江水也会突然暴涨,江面上铺了一层黑压压的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木头,树枝。每到这时候,全村的人就欢天喜地涌到江边,孩子们在岸边拾捡,女人们站在浅水区用带铁钩子的长竹竿捞,男人则游到江中捞那些大根的木头和树枝,这样忙活几次,一年的柴火就解决了。
雨季的漾鼻江谷地,两岸的青山更加青翠,中间一江浑浊粘稠的水,远远地望去,好像是一个着了一身绿衣服的彝家少女系了一条红腰带!涨水的时候,也是捕鱼的好机,这时候的江水太粘稠了,反是有清水流出来的地方,鱼儿就争相游到那里,洗洗粘满细沙和泥巴的鱼鳃,只要找到这么一个地方捕鱼,往往都是满载而归!
天地间一切事物都在运动变化中,呵!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所有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回忆,只有那条永不会老的漾濞江,依然夜夜流淌在我的梦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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