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德中校,自己刚成家不久,住在有独立小院的时候(如今,那些小平房早已变成了高楼),父亲曾来我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
是秋天,在打扫庭院的时候,每次我都会把地面上的落叶扫的一干二净。终于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像你这样打扫,缺了生气,院子也是需要有个应景的。譬如,现在是深秋,落叶是很正常的,院子里留下少许落叶,反而会有个烘托,给人以进入秋消静的感觉。很干净,反而有些生疏。洁净过了就是生疏,得留点缺的余地啊。”
那个时候,因为年轻,还不太懂父亲这番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是大连人,年轻时受过很多苦,在很小的时候就给日籍人家做佣工,只读过几年书,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直到若干年之后,在接触“?寂”这个词汇,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在讲述幽玄之后的那个?寂啊。
故乡啊,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小林茶一
侘寂是什么?
李欧纳·柯仁曾对?寂做过这样的描述:“削减到本质,但不要剥离它的韵,保持干净纯洁但不要剥夺生命力。”
“侘”代表安于简陋,追求无需过多的人为修饰,直指本源,但见本地风光;“寂”是在指代时间流感之美——即使是外表斑驳,或已褪色暗淡,都无法阻挡的一种美。换句话说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件事物渐渐剥落其表象,流露出祂的本质,而对于这些被留下来的东西,都是很美好的being。
山茶花啊,落了一朵,又一朵。——正冈子规
谈及?寂,曾与同学这样说,多去体验一下日式(唐宋风格)的园林和寺院景观,再与大陆(明清风格)做个比较,看看之间有什么不同,估计你就会对?寂是什么有个大概的了解了。
我以为,侘寂这个词应该是这样一种有觉的指代——揭开斑驳和暗淡的表层,但见那里层所隐藏的,关于岁月流逝之感喟与时间沉淀之唤醒,调和生成出来的静寂之涣美。
凉秋九月白荻放,一升露水一升花——松尾芭蕉
俳句是侘寂的,但很少会写到寂字,但整个句子里又都是一个寂字,真是奇妙的感觉。
如何如何哑然,花间吉野山。——小林一茶
你还记得吉野山川和它的小调吗?
如是对自己说,在什么状态下,才能真切触碰到川端康成的这句:“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丽”的境地呢?
有答:孤静时。
兄弟几个,每每聚在一起谈起父亲做的每一道菜肴,都是一种享受。父亲说话音调低平,语速也很慢,做起事来不是一般的慢,譬如倘若是家里请个贵客或做个年夜饭什么的,他基本都是提前几天、甚至一个礼拜做好各项准备工作。他切菜是很慢的,慢的让看的人着急,但切出来的菜样的确不一样(譬如做个糖醋木耳白菜,他会把一个白菜帮子片成薄薄的三片,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同时他对火候的掌握、菜品的色泽、味道和摆盘都是很讲究的,一切都是那么次序井然。后来,在第一次读到木心的那首《从前慢》在我的眼前所映出的画面就是父亲做菜时的那副模样。这可能就是沉浸中忘我的投入吧,如今,快节奏匆忙中的我们,还有这份耐烦心嚒?
当我心灵充实时,天空向我靠拢,我伸手可及。——窪田空穗
传说当千利休的儿子正在打扫庭院的小径时,千利休坐在一旁看着,当儿子觉得任务已经完成,他说“还不够清洁。”儿子便出去再做一遍,做完的时候,千利休又说:“还不够清洁。”这样就周而复始许多次。
儿子忍不住对他说:“父亲,现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石阶已经洗了三次,石灯笼和树上也洒过水了,苔藓和地衣都披上了一成青绿,我没有在地上留一根树枝和一片叶子。”
“傻瓜,那不是清扫庭院应该用的方法。”千利休对儿子说,然后站起来走到院子里,用手摇动一棵树,石阶和地面落下许多金色和深红色的树叶,院子刹那间显得更干净宁谧,并且充满生机。
千利休摇动的树枝,启示了人文与自然和谐乃是美的最高境界。
他对茶道的阐述即是:先把水烧开,再加进茶叶,然后用适当的方式喝茶,那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除此之外,茶一无所有。
千利休应该相信“直指本心”的力量。静下心来,细细读他的这首诗,或许对茶道会有新的认知。
千利休的“侘寂”不执著于外物。唯有和自己对话才能真正感悟人生。
提醒着我们诸事无常,正如一期一会就是要珍惜生命中的每个瞬间。
朝顔に釣瓶とられてもらひ水。朝颜生花藤,百转千回绕钓瓶,但求人之水。与友说,不管生活怎样不堪,也要把自己活成一束光,自信而坦荡,带着一缕忧思走完此生。
记:就这样零零星星勉强地把物哀、幽玄和?寂写完,算是对那天山上聊天做个交代。想说的是,某些人把这种审美情趣简单地与“曲径幽幽”和“禅境雾朦”相关联,稍微有些欠妥,多少都带点有先入为主的感觉(毕竟,宋唐风在离境之后,与我们真的是有点远了。不过,近来从某些渠道还是能够寻些味道出来,譬如南方人的茶文化和中式古典插花)。
在我看来,这三个要素是很难划分开来的。至于是俳句也好,还是川柳也好,体味它的感觉,如同欣赏一首音乐,是不需要有过多的理性参与其中的,只需随着感觉走,其味和意,不在语言中。
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松尾芭蕉
……
意,在素简有格,可植入,可放下,亦可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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