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这小狗真漂亮!”一位年纪稍长的车夫走近我们,他先是逗弄两下太太怀抱着的贵宾犬,然后又冲着女儿问:“做车吧?”
车夫看上去大约五十几岁,头戴一顶黑色遮阳帽,身穿一套蓝色迷彩服,中等的身材挺拔硬朗,紫红色的脸膛上,闪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从面相上看,他应该属于比较朴实温厚型的。
女儿迟疑了一下,问:“大叔,就我们一家三个人车费也是两百一吗?”
车夫回答:“这是景区规定,不管坐几个人,都是两百一。”
这时有几个游客坐着马车回来了,他们刚一下车,我就听见其中有人抱怨:“真坑人,那将军泡子其实就是一个大水塘,有什么好看的。”
我瞟了一眼这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心里不厚道地说:“你们的眼里呀,也只能看到水塘!”
来之前我是做过攻略的,将军泡子是康熙大战葛尔丹时,留下的炮弹坑,当然这只是个神秘的传说。不过,当时的仗打得很惨烈,康熙皇帝的舅父佟国纲将军就在此浴血沙场。既然来了就见证一下吧。
我果断决定,没有人拼车,我们干脆就包车,一方面,我们可以享受专车的便利,另一方面,来到这里也应该为这里的人民多做一点贡献。
我们欣然地坐上了车夫的马车,简易的农家马车被主人用彩绸装饰得很喜兴,车棚上的遮阳布用的是黄色绸布,车邦表面包裹着的是红色绸布,鲜艳的绸布上还绣着一些带有蒙古元素的漂亮花纹。驾车的是一匹精壮的小白马,体态匀称,皮毛光亮,颇具白龙马的风采。
接到主人发车的指令后,小白马就非常自觉地拉着我们,走上了一条被车轱辘碾压出来的羊肠小路。
六月底的乌兰布统,碧草茸茸。坐在慢悠悠的马车上,不慌不忙地欣赏着沿途风光。清风拂面,清香扑鼻,让人倍感心悦神怡。也许是大雨刚过的缘故,在这天也辽阔,地也宽广的旷野中,就行走着我们一驾马车,独行在这用芳草编织的巨幅画毯上,仿佛是大草原给予了我们最高规格的礼遇,我们也自然成了这画毯上最为灵动的点缀。美景愉悦了我们,我们也融入了美景。
不断重复的行程,让小白马感到了枯燥,它有几次故意偏离了已有车辙的路线,造成马车颠簸,可主人却从不责怪它,倒是每次都把我家的“小贵宾”气得“汪汪”乱叫几声。
将军泡子到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开阔水面,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云影重重。一丛丛的芦苇,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水中,随风轻摆,身边的水鸟和青蛙完全无视我们的尊严,从容淡定地随意乱窜。放眼望去,苍穹之下,四野之上,到处是绿意盎然,一派生机。曾经“金戈铁马仰天啸,壮士悲歌卷西风”的血肉沙场,如今却是这样的祥和、宁静。
一位坐在湖边的蒙族老者见我们到来,也自我陶醉地拉起了他心爱的马头琴,低回婉转、动人心弦的琴声,就像一篇用音乐谱写的解说词,听得人荡气回肠。
将军泡子,这孕育着草原上一代又一代生命的一汪清水,就像草原上的眼睛。我想到了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来形容这里:“眼里有故事脸上无风霜。”
突然,我家好事的“小贵宾”不知发现了什么,径直向湖边的一片沼泽奔去,然后又仓皇折返,溅起一连串的水花。原来它误入了沼泽中较深的水洼,水洼中惊起了一对鸳鸯。
惊魂稍定的那对鸳鸯很快又回到了原处。
车夫自信地告诉我们:“那里肯定还有一窝小鸳鸯,这两只鸳鸯每只都有七八斤重。”接着他又指着空中一只翩翩翱翔的苍鹰说:“别看那只鹰飞得轻盈,它也得有十斤重。”
我猛然意识到,车夫应该是个草原通。我便饶有兴致地和他攀谈起来。
车夫姓周,与我年龄相仿,很健谈。他见太太和女儿对草地上的花儿很感兴趣,便帮她们一一辨认:“这是格桑花,那是狼毒花,花葱、蓝刺头、火绒草……看那儿,还有几朵野罂粟。”
“罂粟,是那大烟花吗?”女儿抢过话茬问。
“没错,不过这里的罂粟毒性不大。老周答道。
当我们准备返回的时候,老周建议道:“再加两百车费,往里边走走吧?那里的景致更漂亮!”
我隐约感觉到被老周套路了,但还是没经住诱惑,同意前往。
看得出老周的心情不错,话也多了。当我正望着被绿色覆盖的山峦上,露出的一片红色岩石纳闷时,老周主动开腔了:“你们看那片岩石像不像一只金蟾?”
经他这一提示,我定睛一看还真是惟妙惟肖,就像一只向上奋力攀爬、将至山顶的,肥嘟嘟的金蟾,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幸运的顽石仿佛是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赐予了鲜活的生命,令人心中不由地产生一种美丽的遐想。
老周补充道:“前两年,有五百多个外国摄影爱好者来这里采风,为了等最佳光线,有人架着相机对着它拍两天,作品还获得了国际大奖!”
行至一处山谷,车停了。老周指着对面的山坡说:“那是百花坡,你们上去玩儿吧,除了金莲花大部分花都开了,你们想玩儿多长时间都可以,刚下过雨,没有虫子和蚊子,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我们像是“桃花源”中的武陵人,被老周带进了人间秘境,这么开阔壮观的百花坡,只供我们一家人狂欢。平缓的坡地上红的、紫的、蓝的、白的、黄的,各色不知名的小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抬头向坡顶望去,那花都开到了云端。女士们身在其中,仿佛自己摇身变成了百花仙子,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我也沉浸在幻梦之中,醉卧花毯,尽享花香。“小贵宾”犬也被感染了,喜出望外地撒起欢儿来,不停地与人追逐着,奔跑着,小脑袋在花丛中时隐时现。从没见过这么浩瀚而又自然天成的花海,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出,人间竟有如此令人震撼的缤纷世界!我细品着这满坡娇媚而又不失质朴的小花,它们各个精神饱满,乐观向上。它们是草原的精灵,同样也具有草原的坦荡胸怀。不管有没有人呵护,不管有没有人欣赏,甚至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名字,它们都会该发芽时且发芽,该开花时且开花。
我们登上坡顶,极目远眺,碧空如洗。连绵起伏的丘陵,重重叠叠,像绿海中的波浪涌向天边。这里真不愧是云的故乡,从山谷里升起的大朵大朵的云,随心所欲地舒卷着,热情奔放地变换着各种形态。有的似蛟龙腾空,有的似凤凰展翅,还有的似流动的冰山,这一尘不染的大美世界,如天地之初一样原始、纯正。
从百花坡下来,老周的盹儿也醒了,小白马继续拉着我们奔向野鸭湖。走着走着,突然小白马加快了速度,原来,前面有几头大花牛挡住了去路,花牛们见小白马直冲过来,都慌不择路地闪开了。
老周拍拍小白马的屁股对我们说:“这牛是偷着放的,现在草原上不允许放牧,特别是放羊,破坏性更大,羊吃草时,会把草根都啃干净。那些年,这里也是黄沙漫天呢。”
说话间,忽然,路旁风驰电掣般,掠过一辆摩托车,车上坐着一位头裹纱巾的红衣女子,看着她飒爽英姿的背影,车上的我们不禁称叹:“真是个风一样的女子!”。
老周笑了笑,说:“车上那女的比我年龄还大呢,她是我们村儿的,也是赶车的,昨天穿的是一身橘黄色的蒙古袍。我还逗她是不是要去相亲呢。”
到了野鸭湖,天色渐暗,我们没做过多停留,我只是对湖东面的一处高耸的坛子状的巨石感到好奇。
这时老周好像有些兴奋,他指着巨石说:“那就是小红山,这里的草原就是以它命名的。乌兰布统的汉语意思就是红色的坛型山,我们村儿就在那儿。”
看着老周一脸的骄傲,我暗想:“这个车把式,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导游。”
在回程的路上,我心里估算了一下老周在四个月的旅游季里的收入,感觉还是挺可观的。我问老周:“闲的时候,你也出去旅游吗?”
老周说:“我不喜欢到外面去,我就喜欢没事待在家里喝酒吃肉。”
“不吃菜吗?你们这种不了蔬菜吧?”我顺口问一句。
“很少吃,但我们这儿的黄瓜和萝卜都长这大。”老周用手夸张地比划着。
“八个月的大冷天就在家里窝着?”我有些不解地问。
老周答:“我闲不住,我还养了几十头牛和几百只羊呢。还有,我儿子开了个民宿,天冷的时候也有来玩儿的,我和老伴还得帮他看店。我儿子儿媳都是大学生,到了冬天,他们小两口经常出去学习,或者旅游。”
“你家的民宿叫什么名字,好吗?”女儿插话道。
老周毫不谦虚地回答:“我家民宿叫草原之恋,在整个景区内也是排前面的。”
女儿有些激动地说:“草原之恋是你家开的?我在携程上看过,评价很好呀!”
“是呀,下次来住我家吧,给你们优惠,我带你们去玩儿,包你们满意!”
真是深藏不露,外表朴素的老周,家业满丰厚的。
与老周告别后,我忽然觉得,老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也许今后与他没有再见的机会,但,这段短暂的旅程,足以充盈我的人生!
2021年8月于旅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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