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
日华在这个蝉鸣四起的季节灼灼逼人，透目，透体。立足道牙，放眼尽是浓绿与黄白，其在细密的光阴间交杂融错着，密密沉沉，令人断无步行前去目的地的想法。即停步寻车，所见车凳必是滚烫的，但为了参加一个并不算远的会议，只得驾之。一路独往。
路途有风，却无法阻止刚洗过澡的身体浮出细密的汗。
至会议所在，稍息片刻，片刻后得知托友带来的香烟仍被忘却于宿舍——我一怔，不觉有些茫然。以往总觉着没有包烟在身上，便不踏实，就像阴云天不带伞或者出门不备口罩那般，但彼时黏聚状的额前刘海和逐渐走向“薄膜化”的衣衫却低声告诉我：不是啥事，顺其自然，别去了。我于是愣愣地坐下，竟思考起安时处顺来。人声嘈杂被阻隔在身体上的日照余温之外，由我思索半天，最终告诉自己，该回一趟也是顺其自然吧。便很“荣幸”接下了艳阳予我再受它一番洗礼的谕文。
所幸来时尚早，而终于安定下来时，到场者已十有七八了。旋即开场矣，人语纷纷，基调平和。许是汗水初散的缘故，素来积极参与开会的我此次寡言了许多，只听着各人自我或多人协同的发言，兀自独坐，不觉有些躁动。
倒是稀事，我很少长时间地这般不主动融入到如斯环境中——单单作出一副认真的样子，目光缓缓，时而在内，时而在外。
外，依旧黄绿漫天。蝉鸣依旧，车笛远近。有地铁进站的声音。
静默半晌，就像忽有动笔之感那般，我忽然想着，此时是否该有大雨降下，淋落木叶，淋落风水……若是可以，最好能够淋出一副转瞬涂抹的水墨画来，淋出一片琈光未央，一片人间浩浩。那样，属天阔海阔，那样，便地阔心阔……
那样，只怕会给不少人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吧。我自嘲一笑，再转回室内。
“建岸不可……”
“文案和方案的对应性……”
……
下雨吗？我还是看向了窗外。愿求解？愿无解？抑或如何？
不经意间，回忆起数日前的雨天出行来。
来到宁波以后，愈少了写文章的时间，也愈少了出行的时间，至于在这个滨海的城市，也并无几次海边一览的机会。幸于上个周末的空闲时间较多，便约二友共赴。
一个小时的地铁，一个半小时的公交，从江北区来到北仑区，从都市来到海岸。北仑近海的城镇人流稀少，新建的楼房也少有人住，淡觉繁华渐远，风中夹杂海洋的潮湿，催人行进。三人有言有笑，再及海岸。
来时雨初停，及时雨忽涌。三把大伞一字排开，伞下人立。
天空暗而远，层云覆之，遥吻大地与海面。不愿再多写太多的风景，或许未来会独写一份看海的文章以记之，但非此篇。雨中大海，蒙蒙雾，雾蒙蒙，风起潮涌，漫过滩涂漫上无数大小石块组成的石岸。远处依稀可见海纹随风波动，穿越千里光阴，至岸成浪。高石伫立，默望茫茫一方，给予海水冲撞的拥抱——而这一站，便是千年。临行前数日，恐好友因雨中止出行计划，我早早地便发消息告诉他们如果下雨行程照旧，雨海其美。果非误导。君见脚下，又是一片浪潮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只为绽放出最美的雪花；苍茫的风云里，似有歌鸿遥天，空旷着处处蕴满了人间清欢的痕迹。我身处潮风与海浪声的执手间，但觉自己竟如素来生长于海中一般，无声吟唱着身体里每一寸同海洋毫无差别的生命。
如斯，无双。
“螃蟹螃蟹！”打破我沉浸状态的，是友的一声呼喊。话音未落，即见他纵身扑入石间，左右一晃，便抓起一只两个指甲盖大小的海蟹。紫色钳，方形甲，舞爪扑腾。这便多了一份趣味，我大概只呆了两秒钟，便转身投入到隔有多年没再参与的玩耍中了。上次来时，晴，并未见蟹。于是——晴天看海，雨天捉蟹；潮归海，蟹归潮。虽是颠倒，却也平衡；虽是无心，却也极致。“君见于岸伫石，沧溟听涛。”
“捕蟹”许久，也被石上藤壶划破手背，也被蟹钳夹疼指尖，终至兴味淡褪，将瓶中小生灵们抛回家园后，淋雨回程。
随后，一行人去了零下七度的冰雪大世界一番戏耍。溜冰，推壶，滑雪道，拍下了数个月都不在手机上累叠起的照片和视频。
最后仍是大雨，一个半小时的公交，一个小时的地铁，回到家中。
……
轻觉忆如梦，但这毕竟只是回忆了。抬望窗外仍旧黄绿漫天，潇洒着点点滴滴属于夏季的风华。我很快地从回忆中走出来，投身到会议中去。依然是熟悉的人语熟悉的风扇声，依然是熟悉的桌椅文件，却筑成一方小小的城，破除了难言的躁动。
……
他们说，时光荏苒；他们说，岁月依旧。会议结束后，收拾好文件的我缓缓行步于回程途中，独独念想。
随手点燃一根烟，见烟草被火焰灼烧的瞬间突起膨胀的感觉，而后白纱扬起，烟灰诞生，本体被细细地蚕食着原有的长度。宛如镜中幻象。借此，我又回想起几年前因为时间冲突问题只好每日凌晨爬起锻炼的感觉。四点钟或者四点半爬起的孤独。“三年里，尤其冬天的那段日子，一个人的周遭安静而昏沉，那种寒冷刺入肌肤的颤抖，那每次睁开眼厚重黑夜笼罩下浓重的呼吸，那无数因素造成的困倦厌烦的情绪同跗骨之蛆萦绕。”想一想，又如自己身在梦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动作仿佛看不见终结，耳畔忍不住现起自己所听闻歌曲中甚是低沉的其一音符，便有一种无边的孤独透骨而生，由内而外，几近令人无法呼吸。这便像极了烟草的燃烧，缓慢而不放过丝毫，由内而外，将自己变得透体黑白。
一根烟结束，感觉的回顾随之结束。
很早便想将此感赋诸笔下，今有所言，自有所为。记忆中的彼时固然难忍，然而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我感谢它所予我的改变、提升乃至升华，不言它，至少心灵由此变得愈发柔软愈易感动愈易察觉人间其美，便是我今日写下这篇文章的一大基础。此文散乱，仅次于发表的意识流文章，却是此刻心灵该有的境界。
我停下脚步，望着车流难息，高楼层错，忽神游故国千载。“高山流水？平沙落雁。人面桃花？世事难全。卧薪尝胆？破釜沉舟。流觞曲水？世外桃源……”这般思及文人雅客千古绝句，思及帝候将相千古霸业，思及俗人凡士千古佳话，竟隐隐约约品味出一个民族不曾断绝的高贵来——瑰宝一般的美，或相许于自然，或相许于繁华，或相许于人道，或相许于生命，在无数次变故之后依旧深深铭刻在血脉的心中。这该是笑己多情的“一樽还酹江月”了罢。
雨否？雨否！随雨罢。雨之雨，行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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