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初,嵊县从事说书的艺人,盛时,多至数十上百。根据地域划分,以长乐江为界,江南为南派,江北为北派。北派以金志堂为代表人物,南派以相来根、相来炳两兄弟为代表人物。嵊县说书艺人的“生意”主要集结在杭州下三府(余杭、临安、孝丰等一带)。说书的形式,以说为主,唱辅之。后来,这些说唱艺人,尝试将说、唱、做(演),糅合在一起,因此,在下三府产生了越剧的雏形,是很可以理解的。
在全国解放后,五十年代,省文化局,嵊县文教局,分别多次组织嵊县二十多位越剧创世艺人,召开座谈会,讨论越剧创世前、创世过程、及创世初期的发展经历。当时,参加会议的老艺人马潮水先生,对会议内容作了较为详细的回忆记录,并得到与会者首肯。
现在,我根据马潮水先生的原始记录,加以整理,全面真实无误地陈述越剧创世过程,以正视听。
一、在余杭,从说唱到演出的第一次尝试
光绪三十二年,岁次丙午,农历正月下旬。即公元1906年,约一月底,或2月初光景。地点在余杭一个叫陈万元老先生的家里。
这个陈万元老先生是个有钱人家的财主,又是个听书迷,对前来说唱的艺人,如果住到他家里,一宿三餐,他免费招待的。一旦住下,提供夜晚,半夜点心,和明日早餐。这已成了习惯,说书人知道陈家可以住宿,邻近居民也知道他家有说书人,每天都聚集许多听书人。说书人开说前两回书,听书的,不出钱,要求说第三四回的话,听书人大家拿出钱来。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那一天,马潮水和他的先生(师傅)到陈家去住宿。19岁那年,马潮水跟师傅学艺,已经三年,今年22岁。马潮水的师傅叫相来炳,是嵊县南派说书人的代表人物相来根的胞弟。马潮水和师傅又是说书时的搭档,相来炳说书,马潮水接调。他们刚住下,又来了三批说书人。连同马潮水师徒,总共有九人住在陈万元老先生家里。
这九人的名字是:相来炳,马潮水,张金奎,张伯初,裘阿先,黄招全,赵顺昌,任阿球,张康荣。他们九人,实际上,就是越剧创世的先行者。
晚饭后不久,来听说书的人已经很多,一个宽敞的大厅,周边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非常热闹。那天,住在陈家的说书人,都是年轻人。相来炳心想,九人里,只是自己一个老头,今晚,我该休息,让年轻人上场显伸手了。马潮水以为师傅的这个想法,非常合情合理。有这么多青年人在,应该踊跃上场说唱,让老前辈休息。可是,这些年轻的心理很复杂,毕竟老前辈当场坐着,生怕自己一上场,就心慌,说唱不好,被老前辈暗笑,倒了自己的牌子。结果,谁也不敢主动前去说唱。你推他,他推我,推来推去,没一个人上场。
那时,听说书的人,等得有些急起来,不断地催。但仍没有前去说书的人。这样僵持着,陈万元老先生也有点急了。他唧咕了一句:“何必客气,推来推来推去呢?今晚,你们说书人多,每个人担个角色去做,这样大家有份,就不用推了。”
陈老先生这么无心地一说,马潮水听却听出了其中的道理,就站起来说:“我们人多,确实可以做,可以演……”不料,坐在他旁边的师傅,突然打了他一记,他就停下不说话了。
后来,七嘴八舌地说话声很多,就是没人出来说唱。马潮水觉得有话梗在喉咙,应该把话说完。就站起来,假装去小便。从厕所回来,就坐到师傅的对面去了,心想,师傅总不会在他说事时,赶过来打他。于是就说:“不要怕难为情,我们这些人,可以合起来做的。”他师傅白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
听马潮水这样说,在座的说书人,有疑虑:这怎么行?做戏要有行头,有锣鼓,现在,这些东西一样也没有,怎么做,像什么样子呢?
马潮水说,这些是可以想办法的。陈先生现在穿的长衫,脱下来,借给我们穿,做行头;在场的听书人中,有几个人,戴着帽子,他们的帽子,与我们想要的矮方巾差不多,再穿一件大袖子长衫,做生角,就可将就。有人仍有顾虑:那小旦的行头怎么办?马潮水说:“我师娘的箱子里,有很多呢。”
有人再次说到没锣鼓,是个问题。马潮水说,接一个调头上去,下场时,原封不动地搬落来,节奏可以将就的。有人又说,我们的唱本里,有许多动作,怎么做得出来?
马潮水解说道:“我们说书里,也有许多台上的动作和手势的。譬如上楼下楼,到花园观景赏月,跳墙进出,拾书看信,闺女针绣,等等,我们说书时,不是要把这些动作,都做出来的吗?我们做戏时,唱到哪里,动作跟到哪里,不就成了?
大家觉得,马潮水的话说得不错,有道理,确实可是试着一做。于是,就定下来,确准做了。
接下来,大家讨论,做什么戏。有人提议,做《双金花》;也有人提《金龙锁》,《赖婚记》。后来,大家议出《珍珠塔》,最终选定做这个戏。这《珍珠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越剧的保留剧目,它是越剧第一本发展剧。
剧目确定之后,大家又讨论,定出剧中人物饰演分配。张伯初饰陈培德,黄招全饰演陈夫人,张康荣饰演陈彩娥,裘阿先饰演彩萍,赵顺昌饰演方本,马潮水饰演方卿,张金奎饰演杨氏,任阿球饰演红云。
担任角色的人,都是说书的,现在,大家在一起,把说、唱、做,合在一起,玩弄一下,并且,以角色分扮的样式,来演《珍珠塔》,大家都特别有兴趣。从珍珠塔别母到九松亭陈公许亲,实足演了四个钟头,大家演得都很认真,这句不能失掉,那句也要唱进去,想不到,就演了那么长的时间。
后来,马潮水说:“当初,我们只是在玩弄一桩事,我们并不是有心去开创什么事业。但无意中,我们的这次开创性的演出,越剧就这样诞生了。”
二、在于潜,开创性的再次尝试
与余杭那次演出,几乎同年,同时,也是在光绪三十二年,正月下旬,嵊县另一拨说书艺人,在于潜县猎平五村同样演出,也是没有行头,没有锣鼓,也像说书一样,只是在说唱中,加进了做。当时参加演出的有四个人,他们是李世根、李世全、高本火、金福弟。他们四个人,在当地说书,生意清淡,就想办法,来做戏,想招徕看客。
他们演出的剧目有《七美图》、《借珠花》、《十劝哥》等戏。《七美图》内容多,人物多,无法完整的演,只演“双鸳鸯”一段戏。内容是,蔡文投亲,假说女儿死了,蔡文领女儿回去;张公子追妹丈回来,夫妻相会;老夫人做主,放走女婿,与老爷斗争等等事。演出时,观众非常喜欢,生意好了许多。演出时间,就是前面说,光绪三十二年,正月下旬的时候。
三、在东王,嵊县本地的第一次演出
同年,即光绪三十二年六月上旬,在嵊县西乡两头门相近的东王村发展越剧,进行了一次演出,也是嵊县本地的第一次。这次演出,就是在于潜县演过的高本火、李世根他们几个人,在东王香火堂前演出的。这对嵊县来说,应该说,是开创性的尝试。
高本火李世根他们几个人,在东王演出,熟门熟路,剧目仍选于潜演过的《七美图》和《十劝哥》。
同年七月份,嵊县的马塘村也同样演出越剧,上演的人员、规模,要比东王多而大。在于潜演出过的金福弟,是马塘人,他也参加演出。马塘村有好几个说书人,当时说书界的名人金志堂也是马塘人。因此,还有好几个参演者,都是金志堂的学生。
这次在马塘演出的人较多,共有王海金、金荣水(即矮尼姑)、金文潮、金世江、马阿顺、李岳来、金福弟、姚芳松、卫梅朵等十几个人。因为这次演出,人员多,各个饰演的脚色,配合较好,效果不错,受到观众的欢迎。
从此之后,嵊县的说书人,一下子都出来演了,群众非常欢迎。当时演出的剧目也较多,特别是《珍珠塔》、《金龙鞭》、《双金花》等剧目,群众尤其喜欢,嵊县演出的地方,越来越多,影响也不断扩大。
四、嵊县艺人开始建班组团,向外演出
随着嵊县的说唱艺人,都出来尝试说唱做相结合的新模式,很快,演出成为一种潮流,一人或两个人的个人说唱行为,很快被多人、甚至团体的演出行动所代替。也是生意上演出的需要,组建一个班子、社团,集体行动,势在必行。因此,嵊县初期出现了许多“小歌班”,组织到各地演出。
为何初期的演出团体叫“小歌班”呢?其实这是嵊县老百姓的“发明创造”。当时,嵊县的说书有两类形式,一种叫说大书,另一种叫说小书。大书呢,只有一个人说唱的,大书的内容,也与小书的内容不同,主要是“三国” 、“岳传”这些打天下之类的大故事。而多数艺人是说小书的。小书是两个人唱的,有上手下手,接调唱的。说唱的内容,大多是情感戏,如《白蛇传》、《金龙鞭》、《七美图》、《珍珠塔》等。后来,试着加进“做”的动作,都是说小书的艺人尝试的。说小书的剧目多,人员多,又组团建班演出,受到当地观众的喜欢,因此,老百姓把这些以说小书的艺人为主,建立起来的演出班子,叫“小歌班”了。
光绪三十三年,嵊县的“小歌班”已经有相当数量,在县内演出也相当普遍了。
光绪三十四年,即戊申末,也就是公元1908年,那也是宣统元年。小歌班演出,已发展到临近的新昌、天台、黄岩等县。小歌班演到哪里,就受到那里的观众的喜欢。凡说书的艺人,几乎都上台演出,不说书的人,学习演出的也很多,这样,越剧(小歌班)很快地在浙江各地发展开来,并且开始向杭州这些大城市、特别是向上海进军,在许多舞台上,展现越剧的风采。不久,又有了女子越剧,越剧就更成了上海各界喜欢的新剧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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