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谷雨来了，谷雨下起来了，谷雨纷纷扬扬的下起来了。晚上下，白天也下，下得故乡的临江河，上上下下的田野，一片烟雨蒙蒙。

　　烟雨中，农人也没有闲着，披着蓑戴着笠，在开沟引水，在拾掇秧田，在种瓜种豆。

　　蒙蒙的细雨中，金生拉了牛去放，我牵了羊去望。老牛的身边，跟了头小牛，一会嗅嗅金生的脚，一会儿与老牛挨挨擦擦，一会扬起四蹄在草地上乱跑，它哪里是出来啃草的，完全是出来撒欢的。

　　精瘦的我，批了件烂蓑衣，戴了顶大斗笠，立在雨中，自我感觉有点像竖在麦田里的稻草人。

　　像就像呗，管不了那么多，身边的羊，只顾埋头吃草，我只顾与金生聊天，听金生讲薛仁贵征西，薛丁山三请樊梨花。

　　谷雨，漫天飘洒，茫茫大地，泛起绿烟。我陶醉于金生的故事，沉迷在迷蒙的谷雨。

　　2

　　谷雨来了，谷雨下起来了，谷雨用彩笔，浓墨重彩的涂抹着大地。

　　麦苗的浅绿变成了深绿，胡豆的深绿变成了墨绿，河边的黄桷树染成了翠绿，撒下谷种不久的秧田，染成了嫩绿，桃树、李树、杏树，结满了果，和那绿叶覆盖重叠，成了浓绿，油菜结出了排排蝎子脚似的籽荚，沉甸甸的，拥挤在一起，由碧绿变成了黄绿。

　　绿丛里，哪会少得了该有的姹紫嫣红。石榴丛里，钻出橙红的花骨朵；带刺的月季，张开了嫣红的俏脸；路边的牵牛，支起只只喇叭，有紫红、有嫩红，还有绯红；最惹人的是那树绿丛，风一掀，露出一粒粒鲜妍的樱桃，连雨带露，娇滴滴的，在那里招摇。

　　春气在颤动，绿焰在燃烧，谷雨中的原野，勃发着天地间的灵气，展开了最为精彩的律动。

　　牵着小山羊，背着草背篼，我走向绿色的茅草塬。

　　茅草塬旁的田弯里，金生吆着牛，扶着犁，一摇一摆的耕着田，嘘——呲，嘘——呲，悠扬的吆牛声，在田弯的上空回旋。

　　如果谷雨天是幅画，我们便无意间成了画中人。

　　3

　　谷雨来了，谷雨催熟了胡豆，催黄了菜籽。

　　谷雨也有停的时候，谷雨停了，天朗气清。

　　妇女们上工捋胡豆叶了。

　　成群结队的女人，散在满山的胡豆地里，像极了采茶女，弯腰捋起大把大把的胡豆叶，放进身前的围兜里，围兜装满了，又倒进胡豆地边的大背篼里。

　　要不了多久，地里的胡豆，便脱光了绿叶，露出了绿杆和绿杆上左横右突的鼓胀鼓胀的胡豆角。

　　太阳升得一杆子高的时候，一群群女人便背着装满了胡豆叶的大背篼，回保管室旁的草地上晾晒。她们走在田埂上，投影在明镜似的水田里，她们便在明镜里，走进了蓝天白云。

　　女人们在忙，男人们更忙，忙着割下已经成了金黄的菜籽条，忙着把成捆成捆的菜籽条运回院坝里垛成垛。

　　这时，小伙伴们也忙碌起来，忙着在草地上晾晒的胡豆叶里，翻找女人们不留意和着胡豆叶捋下的胡豆角，剥开胡豆粒来，用刷把签穿成一串，放在柴火里烧熟了，成了串串香，大家抢着吃。

　　忙着用上好的菜籽条，穿进肥胖的胡豆壳，做成小老鼠，腿脚还能自如的移动，很有成就感的在伙伴中炫耀。

　　忙着在敞开的菜籽田里抓小麻拐，穿在钩上去钓乌鱼，或是选那大根大根的菜籽杆，拔起来，做成手枪或步枪，晚上在院坝的大大小小的菜籽垛间打仗，拉下菜籽条作掩护，似乎觉得自己比谁都机警果敢，能征善战。

　　4

　　谷雨天的太阳，火力也不小，要不了几天，就把豌豆、胡豆晒干了，关键是小伙伴们迫不及待了，吵着嚷着要吃新鲜的炒胡豆、炒豌豆。

　　那时，最高兴的是晚上去火车站看电影，小伙伴们都带上了新炒的胡豆、豌豆，你一把我一把的交换着吃。

　　开映前，还在银幕的光影下，高高的抛起一粒粒豌豆，然后又仰起头，张开嘴，一粒粒接来吃，弹无虚发，好像耍杂技。

　　嚼着新鲜的胡豆、豌豆，看喜剧《欢天喜地》，看上下集《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是那宜人的谷雨天里，多么快乐的享受。

　　5

　　“米——贵阳，米——贵阳……”晴朗的天空上，米贵阳又叫了。

　　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在我们头顶急急的叫。

　　米贵阳飞过天空，它的身后便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拉开了大地新的帷幕，铺开了原野新的画图：

　　拔去了胡豆杆、油菜杆的田地，变成了褐色；大块大块的水田，插上了秧，染成了浅绿；一片一片快成熟的麦子，在阳光照耀下，一浪一浪，翻起金波。

　　谷雨来了，又转眼去了。唉，怎么如此匆匆，怕是被米贵阳唤了去吧？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