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曾发表于《法国研究》2008年第三期】
萨特确实有一种乱伦意识。在自传《词语》中他直言不讳地说:“大约10岁时,我读了一本名为《横渡大西洋的客轮》的书,十分着迷。书中有一美国小男孩和他的妹妹,两人天真烂漫,彼此无猜。我总是把自己想象为这男孩,由此爱上小女孩贝蒂。很久以来我一直梦想着写一篇小说,写两个因迷路而平静地过着乱伦生活的孩子。在我的一些作品里不难发现这种梦想的痕迹:《苍蝇》中的俄瑞斯忒斯与厄勒克特拉,《自由之路》中的波里斯与伊维什,《阿尔托纳的隐居者》中的弗朗兹与莱妮。只是最后这一对才有实际的行动。这种家庭关系吸引我的,与其说是爱的诱惑,不如说是对做爱的禁忌;火与冰混杂,享乐与受挫并存,我喜欢乱伦,只要它包含着柏拉图式的成分。”[1](p.39)
(一)
萨特所幻想的“柏拉图式的乱伦”,在他与养女阿莱特的关系中得到实现。
1956年3月,一个叫阿莱特.艾卡姆的阿尔及利亚籍姑娘给萨特写了一封信。她19岁,是犹太人,在卡涅的凡尔赛公立学校读书。当时她正在准备一篇论文,打算通过巴黎高师的入学考试。她读过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在信中,一方面,她就论文的有关问题向萨特请教,就萨特哲学中的有关问题请萨特解答;另一方面,这时阿尔及利亚战争已经打得火热,她作为一个生活在法国的阿尔及利亚人感到十分苦恼,不知何以自处,于是也在信中抒发自己的苦闷。萨特回了信,让她寄论文来。以后他们不断有书信来往。然后顺理成章地是两人见面。然后顺理成章地,阿莱特成了萨特的情人,他的最年轻的情人。
1965年1月底,萨特正式申请收养阿莱特为自己的养女。这一年3月,这个申请得到批准。此时距萨特和阿莱特认识正好9年。这一年萨特60岁。萨特收养阿莱特为女儿,直接的目的是为了改变她恶劣的精神状态和不利的社会生活状况。阿莱特童年和少年时代生活是悲惨和不幸的,因此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佳,长期处于忧郁状态。而作为一个阿尔及利亚籍犹太人,在法国是倍受歧视的。萨特对于自己喜爱的女性,愿意奉献出一切。他很想帮助她改变精神状况,帮助她抹去过去的阴影,希望她能感受到生活的乐趣,希望她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最根本的,是希望她有自信心。萨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她有一个根本的改变。
据我猜测,为了改变阿莱特的地位和状况,也许萨特曾经想过同她结婚。以前他在想帮助波伏瓦和万达时都是想到这一招,这也是他能够为喜爱的女性拿出来的最后一份礼物。但他比阿莱特大32岁,再同她结婚显然不适合;而且这还涉及到同其他女性的关系,特别是同波伏瓦的关系。于是他决定收养她为女儿,实际上,就他的年龄来说,显然,作她的父亲是足够了的。这样一来,阿莱特就自然地加入了法国籍,成了一个法国人,在法国生活不会再受歧视。作为萨特的养女,她也有了新的身分,无论在社会地位还是在财产方面都有了安全和保障。而且这里还有一种亲情关系,一种家庭气氛,这些对于改变阿莱特的精神状态都是有好处的。
至于这一行动的内在因素,则较为复杂。萨特去世后,阿莱特在出版他的《奇怪战争日记》和《伦理学笔记》两本书时接受记者采访,谈到萨特收养她的问题。她说,萨特收养她是为了帮助她。她还说,他俩的这层关系中有些游戏的成分,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而过去也无法抹杀掉。那么,这种“游戏成分”是什么呢?
由于萨特从小没有父亲,又由于母亲再婚的影响,对继父的反感,萨特不喜欢父子关系,认为这是一种带强制性的关系。他既不想被人强制,又不想强制于人,因此他不愿意结婚,当然更不愿意有孩子。但是,他对于这种人伦关系还是感到好奇。他在伦理学笔记中对这种关系作了探讨。而收养一个女儿可以满足他的这种好奇心,作为实际上没有子女的一种补偿,当然,这是象征性的,或者如阿莱特所说,是带有游戏成分。实际上她是他的情人,而在名分上她是她的女儿。这就应了萨特在《词语》中所说的“包含着柏拉图式成分的乱伦”,他所喜欢的乱伦。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资料可以证明这一点,在我想来,萨特收养阿莱特之后,他俩之间情人关系的成分可能会逐渐减弱,而他对她的类似父亲对子女的感情可能会逐渐增强。其实萨特对这种感情应该不完全陌生。当年萨特对万达就存有这种感情。实际上萨特对于他所喜爱的女人,不仅仅是性的关系,甚至主要的也不是性的关系,而是一种感情关系。(例如对奥尔加,根本就没有任何性关系,但他仍然喜爱她。)
(二)
要探究萨特乱伦意识的来源,我们还得谈谈萨特同母亲的关系。按照萨特在自传中所说,童年时期他同母亲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子,还不如说是姐弟。在他的心目中,母亲同他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因为在外祖父家,母亲跟他一样受人供养,跟他一样微不足道,不被尊重。家里三间卧室,外祖父一间,外祖母一间。母亲和萨特合住一间,这是“孩子们”的房间。这时萨特对于母亲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性的感受,他和母亲各睡一床,安娜-玛丽在洗澡间沐浴时萨特已经熟睡,等到她回来时已经是衣冠整洁。所以他根本不会有性方面的印象,也没有“他是她生的”这种与性有关的概念。
而且安娜-玛丽还常常向他诉苦,抒发内心的苦闷,而萨特则同情地听着,表示长大了一定要娶她和保护她,他向她伸出手,放在她的身上,作出自己的承诺。这里当然不存在什么乱伦意识,因为说这话的小孩并不知道什么叫“娶”。从9岁左右一直到母亲再婚,大约两年时间,是萨特童年最幸福的日子。那时他和母亲是完全平等相处,形影不离。安娜-玛丽称萨特是她的男伴,是她的小男人。(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但可以说明母子亲密的程度。)他俩无话不谈。他们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口头禅,自己习以为常的玩笑,而外人是不可能了解的。
母亲再婚后,情况有了根本变化。萨特同母亲这种心心相印、母子情深的情况不复存在。萨特称他同继父一起生活的那几年,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岁月。在回忆这一时期时,萨特对自己当时的心理作了分析。他说,那时仍然有一些朦胧,作为十二、三岁的少年,只是在感觉上同母亲有了一道裂痕,却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一种很明晰的被剥夺感。再就是,这一裂痕与性方面的东西无关。萨特从未想象母亲同继父芒西先生之间有性方面的什么东西,因为当萨特在场时,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是十分文明得体的;而萨特在想到母亲时,看到的只是一个母亲而不是一个女性。
萨特的分析无疑具有真实性:那时他还小,性的意识还是朦朦胧胧的;同母亲关系的破裂主要是感情上的;对继父同母亲的关系并没有直接的性方面的感受。但他当时的反应中是否完全没有性的因素?恐怕也不排除它的存在。萨特在同波伏瓦的长篇谈话中提到,在拉罗舍尔,大概就在同一时期,他对母亲有一种性的感受。那时他得了乳突炎,动了手术,在病房住了三星期。母亲在他旁边安了一张床,床的右角对着他。晚上他睡下时,她开始脱衣服睡觉,几乎脱光了。这时他还没有睡着,半闭着眼睛偷偷地看着她。显然,这时安娜-玛丽给萨特的感受,就不仅仅是母亲,还是一位女性。萨特还谈到,由于他母亲长得很美,他的那些同学,那些小毛孩子在一起谈论女人时,列举自己喜欢的女性,都要提到“芒西夫人”。这也应该给萨特一种“安娜-玛丽是女性”的感受。
由此可见,萨特关于这一时期他对于母亲是否有性感受的两种似乎矛盾的说法其实都可以成立。一方面,朦朦胧胧,没有明确的性意识,母亲只是母亲;另一方面,在青春期,性意识已经开始萌发,母亲不仅是母亲,也是女性。这两种意识是并存的。最为关键的是,萨特视安娜-玛丽的再婚为一种背叛。很可能这种遭受背叛或被遗弃(在当时的萨特看来是这样的)的感觉是萨特乱伦意识的主要根源。
大约在70年代中期,萨特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他预先留下遗嘱,对身后事作了安排,其中十分明确的一条就是,死后不要将他葬在拉雪兹神父公墓他的继父和母亲中间,而希望独自一人呆在蒙巴拉斯公墓里面。当然,波伏瓦和其他朋友是按照他的遗愿做了。萨特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本来对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毫不介意的,实际上他很当回事。显然,一直到老,在心灵深处,他都没有原谅母亲对他的背叛。也许在理智上他觉得这没什么,在感情上恐怕始终有个疙瘩。
(三)
萨特的乱伦意识在他的文学作品中有反映,而通过对他文学作品中有关描写的分析,可以加深对他乱伦意识的了解。
首先是戏剧《苍蝇》。《苍蝇》中的俄瑞斯忒斯与厄勒克特拉是一对亲姐弟,但他们从小并未在一起生活。两人刚见面即有爱意。当俄瑞斯忒斯挑明自己的身份后,姐姐不无遗憾地说,她宁可他还是那个菲勒勃(俄瑞斯忒斯同她刚见面时为自己起的假名);但即使知道他是自己的弟弟,还是爱他。俄瑞斯忒斯与厄勒克特拉合谋杀死母亲和叔父后,她对他说:“把我搂在你怀里,我心爱的人,用尽全力紧紧拥抱我吧!夜色是多么浓,火把的光芒都很难照透!你爱我吗?”而他回答:“这不是夜晚,这是晨曦。我们自由了,厄勒克特拉。我仿佛觉得我使你诞生于世,我自己也刚刚和你一起诞生。我爱你,你是属于我的。昨天我还是孤身一人,今天你属于我了。鲜血双重地将我们联结在一起;我们是同一血统,我们又共同让别人流了血。”[2](p.74)
我们注意到,这姐弟俩的恋情十分自然,没有任何不洁和猥亵的东西在其中。也许萨特就是这样看待这种乱伦的,虽然他无法实际体验,因为他没有姐妹。萨特曾说明他写这剧本的意图:为当时的抵抗战士的行为张目,鼓励他们抵制自首的诱惑,消除法国人因战败而产生的悔恨心理。这些都是十分显明的。那么在这后面呢?从萨特个人心理角度看,他写这个剧本满足了他怎样的心理或情绪?
选择这样一个题材,即俄瑞斯忒斯弑母为父复仇的故事,潜在的心理活动,应该与萨特对母亲的感情有关。这个神话故事里的母亲是一个背叛者,而现实生活中的母亲安娜-玛丽,在萨特的意识中,也是一个背叛者。当然,背叛的对象有点不同:前者背叛的是她的丈夫,而后者背叛的是儿子。但这种不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种背叛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剧中对于俄瑞斯忒斯同厄勒克特拉的爱情的描写,也应该与萨特对母亲的感情有关。原神话传说中并无姐弟两人相互爱恋的故事,因此它完全是萨特根据自己的体验虚构出来的。姐弟恋的描写和弑母情节的描写都曲折地反映了萨特的某种乱伦意识,不同的是,一个从正面反映,一个是从反面。当然,萨特本人不可能意识到自己这种潜在的心理活动的。他写剧本时压根儿不会想这么多,仿佛是无缘无故地就这么写出来了。
萨特文学作品中唯一有着实际行为的乱伦者是戏剧《阿尔托纳的隐居者》中弗朗兹和莱妮这一对兄妹。这一内容既是他的“柏拉图式”的乱伦欲望的需要,也是故事情节的需要,并非硬加上去的。
戏剧的背景是“二战”以后的德国。主人公弗朗兹本来是一个自命清高、憎恨纳粹的青年,他讨厌作为大造船厂主的父亲投靠纳粹的行为,为了赎罪,收留了一个被纳粹追捕的囚徒。结果在父亲的干预下,囚徒被害,他也被送上前线。在前线,他本想在战斗中一死了之,谁知道不但没有阵亡,反而一连获得12枚奖章。后来部队被切断联系,他成了掌握生杀大权的长官,充当了酷刑拷打者,对当地居民实施了暴行。
战后,住在他们家的一个美国军官企图强奸莱妮,弗朗兹与这个军官扭打起来,莱妮给了那军官一酒瓶,军官住了6个月的医院,弗朗兹承担了一切责任,又是经过父亲向美国人斡旋,以弗朗兹离开德国去阿根廷为条件了结此事。而弗朗兹拒绝去阿根廷,就此呆在楼上不下来,在那里一呆就是13年。除了莱妮,他谁也不见。在那里,他逃避现实,以为德国将要毁灭,于是以救世主自居,神志变得恍惚和失常。最后父亲终于见到儿子,使他看到现在德国的真相,于是他与已经得了癌症的父亲一起驱车自杀。
观众在看这个戏剧时,开始以旁观者自居,对弗朗兹持谴责的态度,因为他是杀人犯和刽子手;看到后来,他们慢慢感到不自在、不舒服,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弗朗兹、这个杀人犯和刽子手,不是别人,就是他们自己。在这个充满暴力的社会里,谁都不能心安理得地自称无罪。即使你的态度是反对暴力,但你并没有制止住它,你就仍然是这一暴行的帮凶。观众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立即想起当时正在进行的阿尔及利亚战争。这正是萨特想要达到的演出效果。
在这个故事中加入弗朗兹与莱妮的乱伦的情节,可以加强戏剧的感染力,增强人物之间(例如莱妮与弗朗兹的弟媳之间)的戏剧性冲突,更多的应该是萨特自己感情上的需要。《苍蝇》的乱伦情节是在姐弟之间,但只是感情上的,没有付之行动;写于50年代末的《阿尔托纳的隐居者》中的乱伦情节是兄妹,而且有实际的行为。在我看来,对这种区别可以作出的一个解释是,虽然同为乱伦意识的体现,前者主要发端于他对母亲的感情;而后者,则主要发端于他同那些年龄比他小许多的女性的关系体验,他同她们的关系既是情人,同时也有一种对自己的孩子的感受,想必这种感受是引发萨特作乱伦遐想的根源。
这个戏剧中有一个细节:弗朗兹最后决定同父亲一起去死,同妹妹莱妮告别时,他说“永别了,莱妮”,然后他“像父亲那样”抚摸莱妮的头发。这一细节是令人回味的。另外,很有意思的是,扮演莱妮的,正是万达。在1940年那场“奇怪战争”的形势变得严峻起来时,万达要求见萨特,而萨特甚至打算以结婚为代价请假三天去看她,他在给波伏瓦的信中说,他觉得万达越来越像他的孩子了。而萨特也是在同阿莱特一起时,完成这个剧本的;他还特别就弗朗兹最后的演讲词征求她的意见;而阿莱特后来成为他的养女。
剧本中有这样一段对话:[2](p.855-856)
莱妮:昨天呢?
弗朗兹:没有,我对你说!什么也没有!
莱妮:没有什么,只是兄妹通奸,乱伦。
弗朗兹:你总是夸大其辞!
莱妮:你不是我的哥哥吗?
弗朗兹:是的,当然是。
莱妮:你没有跟我睡过觉吗?
弗朗兹:少得很。
莱妮:哪怕你只干过一次……你就这么害怕说这几个字吗?
弗朗兹:(耸耸肩膀)字眼!(稍停)什么?要找字眼来形容我这行尸走肉所遭受的不幸。(笑)你认为,我同你发生了两性关系?噢,小妹子!你在我这儿,我搂你,人类与人类性交。如同这个星球上每天夜里人类亿万次进行着的事情一样。(对着天花板)但我要宣布,格拉赫的大儿子弗朗兹从来没有想占有他的妹妹莱妮。
莱妮:胆小鬼!(对着天花板)躲在天花板后面的居民们,时代的见证人是一个作伪证的证人。我,莱妮,与哥哥通奸的妹妹,我爱弗朗兹出自情欲。我爱他,因为他是我哥哥。只要你们还有一点儿家庭的感情,你们就可以最终判处我们。但我不在乎。(向着弗朗兹)可怜的误入歧途的人呐,这才是应该向他们讲的。(向着螃蟹们)他要我的肉体,但并不爱我,他羞得无地自容,因为他在黑暗里跟我睡了觉……结果呢?是我赢了,我想占有他,我占有了他。
弗朗兹:(向着螃蟹们)她疯了。(他向螃蟹们使了一个眼色)等她不在的时候,我再向你们解释。
莱妮:我禁止你这么做!我快死了,我已经死了,我不许你替我辩护,我只有一个法官:我自己。而我宣告我无罪。啊!为被告辩护的证人,在你自己面前作证吧!如果你敢说:“我为我所欲,我欲我所为”,那么你将立于不败之地。
莱妮在另一个地方还对弗朗兹说:“我需要你存在下去,你,我们家族姓氏的继承人,惟有你对我的爱抚使我动心而不使我感到羞辱。我一文不值,但我生在格拉赫家,这就是说,非常高傲,我只能跟一个姓格拉赫的男人发生关系。乱伦,我只能这样,这是我的归宿。”
看来莱妮对于乱伦是坦然承认的,甚至还引以为自豪;而弗朗兹则敢做而不敢当。莱妮乱伦是出于爱情;而弗朗兹则是出于肉体的需要。在这个事情上莱妮显得豁达磊落;而弗朗兹则十分猥琐和自欺。有评论者说,萨特同年纪小他许多的女子在一起时,有一种负罪感。他写的这段乱伦情节或许可以作为这种观点的一个佐证?在我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萨特并不完全认同于他写的人物弗朗兹。在乱伦问题上,与其说他认同于弗朗兹,还不如说他认同于莱妮。他在《词语》中明确说过,他喜欢乱伦,只要它包含着柏拉图式的成分。而同那些十分年轻的女性在一起,如果一定要从乱伦的角度看待他和她们的关系,那么,这种乱伦不是柏拉图式的,又是什么呢?
[参考文献]
[1] Sartre, Words, London 1964
[2] 萨特戏剧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3]Beauvoir, Adieux: A Farewell to Sartre, New York 1984.
[4]Sartre, Sartre by himself, New York 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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