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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与怀念

时间:2019/12/20 作者: 青熸 热度: 201397

  清香,轻乐萦绕,淡黄光华雅和一抹,基督教青年会酒店的餐厅仿佛处于用老式胶片观望温日的午后。尽管此刻确是早餐的钟点。

  清晨醒得很随意,便随意出去晃荡了一圈,才回到酒店里用餐。对一个旅人来说,外面恰是雨后的天气确实清澈而轻灵,盼人流连,但可惜,车潮与人流已彻夜不休,大多店铺也比过去更早地开了门,自诞生出一种利用天气的清灵来增添自己红尘精神的喧嚣,已将这份“天公作美”无心斑驳了。于是无缘赏见曾在多年前有幸一睹满城繁华悄眠于泠然中的模样。而再回到外观旧式的酒店,总觉得貌不起眼的它比街边许多华丽高雅的西餐厅令人满意。

  早餐当然也是西餐,慵懒地摊开在黑色瓷砖桌面上,令我随意挑选。两片牛角包、两片培根、少许烤制糕点、单面煎的番茄与双面煎的荷包蛋、小半勺糖的热牛奶……从未刻意去了解过西餐的搭配,只跟随当下清醒不太久的心绪择之。然后又取来几个烧卖外加块蒸糕——这样的西餐怎能少了中华的民俗文化?

  拿好所食,我轻轻地走开。在我之后,一对外国夫妇领着他们的小孩端盘来到中式早点前,低声而柔和地交流一两句,由孩子取了些糕。三人说的大概是德语吧,我是听不懂的,否则也有为我们的文化推崇一番的冲动。

  行舟基督教女歌手演唱的歌曲《You Speak》之中,我把座位选定在一侧是沙发的桌前,手中碟盘轻搭而下。隔桌是一位人高马大的英国男子,笑容和蔼,我也报之微笑,友好而清闲。餐厅内静详地像是男子优雅的用餐动作,或是每张桌面皆摆一瓶的绿色植株,其藤根浸于清水中,隔着玻璃观之,竟比叶更富生动感。我多望了几眼植株,便拿起了餐具。细品慢咽。食物的味道还是颇蕴感动的——这闲雅的早餐、闲雅的环境里闲雅的早餐。简约平淡。生活中处处都有感动。牛奶配面包,像是小时候急赶在即将迟到的上学路上,手中的开水与白馒头,那时有几分呆气,无论怎么急,无论家长怎么催,吃东西仍是慢吞吞地可爱;咬下红透的番茄,又记起家院楼下不知谁种的樱桃,它们是小小个的,一层薄膜裹着番茄一样色彩的水滴,远不同于现下市场上流行的紫红色、大而实的樱桃,也远没有这般甜,只是却被彼时的我们争着抢着要尝一尝那份通透的酸涩,后来,樱桃树同一棵鸡爪梨树一起,作为仅栽的果树,都没有掉了;至于蒸糕,我又不得不想起家乡极负盛名的小吃“发糕”,它曾是古时宫廷贡品,寓意同年糕相似,不言而喻,每逢过年,家中也不知备上了多少,送人的自己吃的,可煎可蒸,甜而不腻、糯不粘牙,回想起来,那萦徊在齿间的香甜一直梦魂相牵,无法消散……

  我哪能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些感怀的感动呢?

  在心头低叹而已。

  因长沉思,目光愣滞了许久,直至暂时脱离此态,已经放过多首的乐曲才重新入耳,温黄的色泽才重润了眼眸。隔桌的绅士倒还继续优雅着他的动作,瓶中植株毫无变化,而我的两盘早餐,原来已吃得差不多了。拿得太少了吗?我问自己。

  偶然瞟见桌上摆放的招牌菜单,我便放缓行动,呡了口牛奶,一条一条地读起。淡黄的光在牌上反射,其实不大清晰,竟有阅望古卷的错觉。西冷牛排、澳洲精制牛骨眼……铁板啤酒牛排饭……要么晚上再来这里吃碗饭吧。我盯着牌上作纹饰的咖啡图案,口中默念。或者下午来喝杯咖啡?

  不知兴因何起。读完之后,又恍若梦醒。我环顾了四周似是时光未曾流动的气氛,将叉子叉向最后一块没有夹入面包的培根,准备结束这次早餐。

  这时,隔桌的绅士却先站了起来。

  淡黄的灯光仿佛在一瞬间黯了一黯,我的眼前不约一阵朦胧。朦胧间,那绅士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正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我极为熟悉的脸庞。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但是我知道他正半笑半愁地问我,“这一次,以后不会再聚面喽?”

  我也知道这是幻觉。

  记忆的幻觉啊,如此恍惚。

  也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我们四个可为肝胆至友,从初中同一个班出来,互称对方“兄弟”。一起痴癫,一起狂妄,一起醉酒,一起沉思,以兄弟为骄傲。我们都很相信这份感情,而除了相信,也不必寻更多的词来描绘。

  只是白驹过隙,纷繁变迁,彼此之间的联系渐渐少去,至一次全聚,竟隔两年。

  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事,而我却像文景之治时期的汉朝,心理准备不到“京师之钱累巨万”“太仓之粟露于外”的汉武醉时,不敢触及“大战匈奴”的怀念。

  后来,一个离别浓的季节里,我们在一自助餐厅重聚。

  灯光暗黄,桌上摆满了烧烤、火锅与啤酒,音乐不期闪动。夜恍恍,人影瘦,灯红酒绿皆是身外物。

  痴人自谈笑。

  其间,我把筷子伸向一块烤好的培根,一个兄弟则伸向了旁侧的烤肉。

  我马上制止了他。几次了,告诉你烤透点再吃,我笑道。但兄弟只白了我一眼,不屑而“残忍”地夹走了烤肉,摇晃着脑袋将之塞进口中。配上啤酒,甚是生香……而我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另两人正“毫不留情”地大笑,“嘲讽”之味“溢于言表”。很容易,便有几分沉香遁入眉心了。

  我只摇头,吃下了我的培根。

  多少光阴了,如今这探向培根的动作,还是亲切九分。


  最后,宴散人去,分别时那同英国男子差不多身高的兄弟突然回过头来,半笑半愁地问我,“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聚面喽?”

  我但觉不兴,只含糊答道,怎么会,总有机会……

  却真未再见。

  枫林年年被染红,霜雪又开满梨树枝头。尘世匆匆,转眼已为陈迹,徒留怀念,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什么。这顿早餐将终成怀念,今晨的随意悠然闲雅也将终成怀念,长安烟火,火树银花。无力而峥嵘。

  一腔寂语,空予低叹。

  赋落叶,愿长安。

  绅士推开餐厅的门远离,淡黄温雅突然被开了一个缺口,乐声也似倾泻了些出去。我多希望,此刻的缺口里走进来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各自取来所食,聚于一桌,安和谈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你们饮食的样子,这次,让我看着你们吃,怎么样。

  ……

  当我也离开了餐厅缓步酒店内,望得基督教神秘的图画于大厅中,忽而想问一问那些曾被救赎的人们,他们有否在宗教降化的平静里,珍惜着每一刻都在变为下一个怀念的长途。

  长途上,闲雅中吃过的早餐,没有去吃的午后咖啡、牛排饭,都会化作心底一小颗洁净的尘埃,小小的尘埃里,留下了沧海桑田、白云悠悠。

  “我轻轻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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