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静
人们经常用到“生活”这个词,其实这是出于对它浅薄的误解,只要你认真想一想它所包含的真正意义,你就不会那么随意地滥用它。“生活”,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它其实包含着相当丰富的内容,物质的,精神的,包含着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以生存为目的的、动物一般的维持生命不死并不能算作生活,只能叫作:活着。
余华的《活着》就是这样一本书,它去掉了“生活”表层厚重的堆积物,直逼“生活”的本质,把人类触目惊心的苦难活生生地呈现在你面前,叫你疼痛,叫你震撼(他的《许三观卖血记》也是这样)。
当活着成了唯一的目的,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便成了多余;当饥饿到了极致,饥饿之外的任何事物也成了多余----连死活也不重要了,只要在死之前能够吃上一口大饼也就知足。
《活着》还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讲述了人怎样去承受巨大的苦难:让一根头发去系着千钧之力的重物,它没有断。我想到了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活着》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它们都描写了人在原始、极限的生存条件下生命的耐力。但《活着》中福贵的一家并没有与人世隔绝,像《热爱生命》中那样远离人类社会,因而更具普遍意义。
而且,余华在描写人类的苦难时,并不简单地愤世嫉俗,把隐讳的矛头直指当世,——他早已超越了这一阶段,他思考的要更深更远更广阔。事实也是这样,造成人类苦难的原因要广大复杂得多,他只是揭示这种苦难呈现这种苦难让人们清醒正视现实的一个人,他选择了这一使命,这一使命也在同时代众多的作家中选择了他。但是,这只是问题的1/3,其余的2/3是:造成人类苦难的原因是什么,怎样避免这样的苦难?
今天,我们的情况好多了,大多数人不必再为饥饿、寒冷而挣扎,《活着》中那样的苦难似乎也一去不复返——人类已经经受过那样的考验,有理由期待一种更好的生活铺展在我们面前,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不同历史阶段人类有不同的苦难。今天,在中国广大的偏远的落后的山区和农村里,人们可能不必像许三观那样以卖血维生,也不必像福贵们那样饿了喝生水、挖野菜、吃树根、把孩子送人了,但是贫穷依然触目惊心,不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能够想象得到的。我们只是听说他们供不起孩子上学,接受起码的教育,还有一家人共穿一条裤子当难得的客人来了女人们只能坐在炕上以避羞这样类似笑话一样的传闻。可以想见,许多人仍然挣扎在贫困线上,仍然只是活着,而不能更好地活着。
在城市里,人们追求的是更好的住房、存款、手机、电脑、私车,生活似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更高的层面,是在真正地“生活”了,然而这也只是问题的表面,有钱人只是一部分,大多数人们都承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精神世界贫弱、荒芜。许多夫妻厮守终身,白头到老,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谁离了谁也无法生存,只能“合伙过”以共同承担压力。另有一些夫妻,由于工作异地或一工一农,长期两地分居,直到年老退休。近年来,不断上升的沉重的教育费用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承受能力,但人们依然在承受。
什么时候,人作为个人的需求(生存之外的)受到重视、肯定和鼓励,人在精神领域有更多的需要和追求,那么我们说,这个社会是进步了,“生活”有望,而这需要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
我们期待着那一天,生存不再是问题,音乐、艺术、教育、旅游、高山滑雪、纯真的爱情、生理的满足、广博的友谊、纯净的空气和水、健康的心理成为人们的必需,到那时,我们才能由衷地歌唱生活,赞美生活,享受生命,热爱自然,重视环保,疗治心理的创伤,人类才能真正地获得自由,得到解放。
而现在,我们将不得不忍耐,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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