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诗人张宇先生的一首诗,说的是,所谓的故乡,并不是一个停止的概念,随着祖辈们奔波的脚印,做永恒不息的迁徙,今天你所拥抱的土地,很可能就是明日的故乡。
转瞬间,北国飘零四十余载,我已从一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变成了子孙满堂的花甲老人。是由于对命运的不认可或许说对生活的不断追求,我早已将我的根系牢牢地植入这片广袤的黑土地里。七台河就是我的第二家园。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故乡千里,人海茫茫,历经迷茫与坎坷,在终于闯出一片新天地之后,那古老的家园,又成了我永远的思念。那久远而又淳朴的乡村最普通的日出日落都成了今日最美好的回忆,尽管故乡给予我们的不全是美好,依然怀着一颗游子的心久久地回望,每一次抚摸故乡,又总是那么由衷地亲切,总是想努力找寻一种原始投靠的感觉。
思绪,似一根缠绵的藤,只要沿着藤儿的走向,总会触及到故乡的心事。那一缕缕炊烟,一声声鸟鸣,讲不完的村庄故事,在每一次抚摸故乡的时候,总是被这些缠绵的情思簇拥着。
故乡给予我的非常丰富,不乏都是些五味俱佳的苦辣酸甜,许多情结盘根错节,可每次吟读她的时候,却也总是淋漓尽致。
咀嚼故乡,如同沏上一壶浓茶,透过它淡淡的清香,也会体味到其中不为他人知晓的些许苦涩。
我的童年,也许是这杯浓茶浸泡过时,很少有它那沁人心脾的原始幽香,多是浓浓的苦涩溢满我童年的杯盏。那些抹不去的记忆,总在日子里晃来晃去。
走进儿时的故乡,就仿佛走进一段迷人的童话。那遮天蔽日的大树,直向云天,它像一本康熙字典,字里行间,透着古老、和谐、悠然的气息。春天,树叶关门的时候,这里就是鸟的世界,成群的鸟们组团到这里安家落户。每到这时,总会约上小伙伴们到这里玩耍,无疑是要比看谁爬树爬的高,看谁掏的鸟蛋儿多,直惹得喜鹊乌鸦们站在另一棵树上叽哩哇啦不住地叫骂。
山村的夜晚,我们坐在外婆的故事里,看月亮在云里赶路。几声蛙叫,几声虫鸣,风儿踩着松尖轻轻走过,便荡起一阵松涛,坐在自家院子里便能听到溪水在山石间叮咚作响。夜猫子“嗷”的一声,煞是瘆人,我们便一头钻进外婆的怀抱,少顷,便进入了梦乡,然而,外婆那长满胡子的故事还依然没完没了。
抚摸故乡,我被凛冽的寒风冻僵了双手。故乡的冬天更是一番迷人的景色。皑皑白雪,盖住山岭,盖住村庄,整个世界,一片洁白。阳光照耀下,偶尔有几缕炊烟升腾,整个山谷就犹如美丽的少女正酣睡在甜甜的梦中。然而,最害怕老天翻脸,它一旦耍起脾气,也着实让你望而生畏。那呼啸的山风卷起广厚的雪花漫天飞舞,不一会儿便把高地上的雪搬迁到深深的沟壑中,最可怕的是“刮烟炮”,老天连刮带下,此时,世界一片混沌,远处,天地之间那道弯曲的接吻线已然模糊,脚下,皑皑白雪让你举步维艰,若不是几声犬吠,你一定会忘记你的所在。假如在夜间行走,你肯定会走进那可怕的“麻登山”(迷路)的,当然,雪天里人一旦走进麻登山,就很可能“抱路倒”(即被冻死在路上)。
猫冬是我们东北人的专利。每年一到冬季,人们便很少外出,准备好过冬的吃、穿、用便在家里开始猫冬。
古老而又贫穷的乡村也没有什么上好的娱乐工具,最好的娱乐方式就是四个人凑到一起看纸牌,实在没人三个人也行的,那叫“三家拐”。
再就是听书。屯子里有个二层眼半拉字“学究”,每到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人们便聚集在一起听学究讲书。一本《杨家归西》翻来覆去地讲,讲了几十年,杨家还一直没到过岭西。
粗犷豪放,热情好客是东北人的真实写照。当你走进山村农家,无论你是故交还是新朋,农家人定会用山里最上好的酒肉菜肴款待嘉宾。大碗酒大块肉彰显着农家人的憨实与厚重。
抚摸故乡,心里总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大跃进之后,故乡就和“穷”字结下不解之缘,而我的家,又是这个穷村子里最穷的一家,算是穷中之最。
曾记得,那个深秋的早上,光着脚丫走在上学的路上,直冻得两只脚猫抓似地疼,远远看到路旁正冒着热气的牛屎,三步两步跑过去,急忙把两只脚插进牛屎里,用来临时焐一焐生疼的脚,哦,真得好舒服,直到那牛屎凉透了,还不想把两只脚拔出来。
曾记得,三年困难时期,妈妈把仅有的粮食都给了孩子们吃,自己却吃野菜、喝凉水充饥,长期饥饿与劳累,让妈妈身心憔悴,患上了严重的浮肿病,终于有一天中午,妈妈扛着一捆干柴昏倒在回家的路上。
最让人刻骨铭心的是,爸爸被五花大绑吊在会议室的梁坨上,只见一个造反派一个飞脚重重地踢在爸爸的左腮上,爸爸顿时口吐鲜血,他那无休止的咳嗽声和他那歇斯底里的哀嚎声,总是被造反派们的吼声所淹没。
最悲哀最耻辱的是,我不能代替爸爸,更不敢与“人民”为敌,也不能为爸爸做任何辩护,反之,我还要勇敢地站出来,大义凛然地用阶级斗争理论批判爸爸的“反动思想”。决心站在人民的一边与爸爸划清界限,从思想上路线上与爸爸彻底决裂,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冤枉的。
由此我又想到了蜥蜴,蜥蜴在遇到敌人袭击的时候,它会主动将尾巴断掉丢给敌人,自己则逃之夭夭。我就好比那蜥蜴,爸爸则是我的尾巴,此时此刻,我只有把尾巴断掉丢出去,我才有可能保全自己。之所以不同的是,蜥蜴是主动的,而我则是不得已而为之。其时,我很幼稚,当我把尾巴断掉丢出去的时候,“他们”也并没让我逃之夭夭,在那些黑色的日子里,人们的灵魂已经扭曲,人格在变形,仿佛今天我若是不把你整倒,明天我就没法儿活似地。正是你站出来,恰恰暴露了你的目标。记得在一次揭批大会上,有人竟然指名道姓地揭发我的“反革命罪行”。听到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简直如五雷轰顶。若不是自己据理力争,若不是有好人暗中保护,我一定会和爸爸一样,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
诚然是这样,沿着思绪的脉络,依然会体味到家园那原始的纯朴与厚重。当改革的春风荡涤在家园的土地上,我又看到银白的犁铧重新翻出农民的希望。
春种秋收,劳动是乡村永恒的主题。当布谷鸟重新梳理春装的时候,我看到海子大哥把希望的种子播下,秋阳下,又把那沉甸甸的理想果实收获。他那满是褶皱的脸一次次把春天染绿,又一次次把秋天燃烧的火红。他那蹒跚的脚印,就是一个个永远也说不完的逗号,劳动就写在他长满老茧的双手,就写在他那结满果实的田垄上。春夏秋冬,劳动是乡村永无休止的音符,勤劳的乡村把太阳一次次托起又放下,那充满艰辛的汗水早已把土地浸透,然而,所写就的依然不是句号,因为明天,明天的明天……依然是劳动。
每一次抚摸故乡,我都会如数家珍地把故乡的每一个故事吟唱,唯恐漏掉哪一个细节,可我依然无法把淳朴厚重的故乡描绘得更加完美。
吟读故乡,我试图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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