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华终究是死掉了,至于是怎么死的我还不知道。我是早知道他要死的,因为他先前便常有轻生的念头,所以我更加怀疑了。
在罗山的时候他便住在我家的小偏房,或许是因为投资失败的原故,欠了一河滩的债,因此显得凄凉。那时,夜里他总会来我房里谈谈,是一副悲悯的样子,我也总和他谈,把一盘花生仁、半斤酒来谈到深夜。他跟我说社会怎样的不公平,那些人是怎样无情的欺负人的,以及自己好几次想自杀,可是又怎样的失掉了那一份勇气的经历。
因为家事的原因,我不久便搬迁了,把自己的小屋也让给了他。这一去二来就八年过去了。我确乎要将他忘却了,也没有想过和他再一次见面,毕竟这八年中失掉了联系。
去年六月去海港游玩,竟不料会遇到元华。他确乎是阔了,在月台上穿着月白的背心,头发也上了油一样光亮。
“嗨!老兄,还记得我么?”元华似乎更白,更胖,脸上也更鲜红了。就这样,原本到海港游玩变成了到元华家做客。起先本是不愿意的,但又怕负愧了这么多年的友谊,负了他的好意,负愧了自己的良心,于是便放弃了去海港的念头。
元华确乎是阔了而且更“流行”了。具他说什么教,神灵庇佑着,我大约是明白的,可是怎么也不信服这说法。他许是看出了我的无意与不顾也就不言语了。
元华的房间也是近似“洋房”的那种,简单的陈设一个书桌,一个书架和几把椅子却使我舒心。桌上是白白烧着的蜡烛,奇怪的酒。“这面包是再好吃不过了的。”元华一面给我们倒酒,一面让我们吃些点心。
不知何故,竟不大自在,更没吃些面包。八年的重逢竟在一桌上演了一出哑剧,我们都少说了些话,各自吸着烟,吃着茶,然后坐着,也或谈着工作,他说可以帮我介绍一个做派员的工作。我谢绝了,不是因为工作不好,而是觉得这并不属于我。
在他再一次吸烟时,我竭力地逃走了。之后近几个月我们失掉了联系。
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在某年的冬天,接到他的来电,显得一如既往的凄凉,悲悯。他说他近乎失掉了活下去的勇气,希望再会。我被惊骇了,倒不是因为他一往的轻生,而是于数月前对比越显惊骇了。
夜里,风刮得紧,外面的雪花充满了整个夜空,微微露着蓝色的光来。呼!呼!呼!风夹着雪花打在我的脸上生疼。
我终于害怕这风,这雪,这夜晚,害怕这次的赴约。
推开门元华正独自喝着酒,一股浓郁的酒味便扑鼻而来。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下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桌脚旁一条老狗安静的睡着了。
“来了?先喝点酒暖和一点”
“嗯嗯!怎么了?”我似乎猜测五六分了。
“没啥,来一起喝点酒吧!就我们,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哈”他苦笑着说。
我静默着喝了点酒等待着他说话,两个人静坐着。“你知道么?社会是多么残酷,对我。”他轻抚着炉火旁熟睡的老狗。
“这个我或许知道一些。”我无从回答,无话可寻。
“我失掉了一切,有时真觉得人活着还不如一条狗这样舒心。”他抚摸着老狗转向我“我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的朋友,活在黑暗与孤独——除了你,我的朋友。”
我正要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了。“人生来就是苦难,咬咬牙就会过去的。”
“是啊!牙都咬碎了,受够了,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了。”他拼命地喝着,眼睛里写满了麻木。“我正要告诉你了,明天我就要走了,去寻找一块宁静的土地”
“那就去寻吧!寻一块可以种出快乐的土地。”
“是啊!还没感谢过你了……”
谈话是少的,或许记不得了,只记得晚上好暖和,以至于什么时间昏昏的就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雪依旧好大,白花花的一片。我便决心去寻元华君。元华君的公寓灯火通明,我正纳闷有这么多人为元华君送行?一熟识老友见了我便拉我衣襟“呀!可算来了,元华走了,去送送吧!”
我顿时明白了,元华君确乎走了,我们穿着白衣送他最后一程,他的有我是知道的,却不料走的这么急。
据说当晚炉火烧着了打翻的酒,幸好店主及时发现,不然尸首也难保全,但元华君是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能忍受好冷的夜,所以他寻找另一片美丽的天和地。不用祈求神明的庇佑,因为神明只会庇佑那些富裕的相信它的人。面对无助和黑暗,除了自己就只有另一个可怕的神明可以帮助自己了,那就是死神。
笑语声,犬吠声,唢呐的嘈杂声,夜晚的哀鸣声交织在这孤独的寒寂夜晚,在这里迷茫,思考,终于再一次我的心轻松下来,向着远方皑皑白雪逃去。雪好大,夜真冷!
元华君终究是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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