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君,如今该叫骊君玉,字明堂。虽穿的男装,但也掩盖不了面若桃花,眉翠唇柔的闺阁气质。
临行时荣兰把君玉的衣袍肩部缝了用棉花做的垫子,两人又用布把胸部束了,去掉不少女子的特征。
荣兰本生的粗壮一些,又是小厮的短打扮,一副清清亮亮,利利索索的后生模样,她的名字现在叫容发了。
君玉更是一副冉冉风流,翩翩儒雅的少年公子模样,在人群中显得风姿出众,气宇不凡。刚出临安时,她还时时被离父别母的愁绪困扰,现在走了两天的路,想家的心思也淡了一些。
路旁有一个不大的茶摊,两人歇了下来。这一路,君玉骑马,容发挑着行李,行李虽不多,但经不得路长,君玉时时让她休息,所以路也走的慢了。
开茶摊的是对老夫妻,两人招呼她们坐下,端来茶水,并把马栓到旁边的树上。
君玉见两位老人像是黑瘦粗糙的乡下人,便问道:“这处地方行人也不是很多,老人家为何在这安个茶摊,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像这个年纪,正该在家养老才是。”
见君玉这样问,那位大爷说道:“看公子这身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你不会知道像我们穷人是养不得老的,能有吃有喝的过一辈子就是福了。”
君玉又问:“你们乡下没有地吗?”
“哼,那点地,还不够交官的哪,去年朝廷派人来发榜,说地要重新登记。结果县里的官差,把好多人家的坟也平了,房子也拆了,凭空造出好多地来。老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我的两个儿子都去吃了兵粮,家里就剩我们老两口了。上头来要钱没有,要么把命拿去吧,反正是个死。听说年初,别的省都有起兵造反的了,那才叫个痛快。”
君玉心想,自己窝在家里,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事,听说那当今皇帝还是一位明主,自登基以来,平贪官,开科举,赈灾民,难道不知道下面的民情吗,官逼民反,可不是明君所为。她伏在容发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容发便起身打开包裹,取出几块散碎银子,交于这位老人。
老人吓了一跳,坚决不受道:“公子,这可使不得,我只收您的茶钱,这些不能收您的。”
君玉道:“您且收下,这不算什么,我们一会儿还要麻烦您做点吃的,现在已过了饭时,这近处又无客栈,就麻烦老人家了。”
“这好说,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容发道:“你就别啰嗦了,我家老爷就是个大善人,这是常有的事。”
那位老大娘一面添着茶水,一边说:“怪得这位公子看着面善,又长得好看,是行善积德修来的,托了您的福了。”听她这么说,君玉心里有鬼,不觉脸红了一下。
因听老人说这路上不太平,吃过午饭,主仆二人便早早上路了,穷人多,世道就乱,务必小心才是。
还真说准了,就在离廣德不远的一处树林里,遇上了三个抢劫的,君玉连抽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用刀逼住了。也就是这一次,因被人救了,才使她改变了自己的行程。那个人就是大顺,他一路上追寻,打听着,始终没有少华的消息,便直接来了临安。在这里救了君玉她们,见是个羸弱的书生,就回头送了她们一程。君玉问出大顺是从辽南战场来的士兵,还是皇甫少华的属下,惊喜万分,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以皇甫旧交的情分向他打听。
这大顺生性憨厚,又在路上憋了一肚子的话,并不设防,边走边说。从怎样兵败,驻扎鹤野,大将军又怎样被害,到少华遭追捕,离他们而去,字字句句敲在君玉的心里。听到少华没用麻药愣是把伤口割开治疗,心疼的想,做一个战场的军人真不容易,只是不知他写的血书送到京城没有,也不知他有没有摆脱追兵,一时心里挂念,强忍着才没滴下泪来。
大顺挂着少华的安危,急于回临安,见已到了城门,便与她们告别,回身匆忙赶路去了。
这一晚,君玉在客栈里辗转不安,始终放心不下。少华回临安,她上大都,南辕北辙,难道与他就这么错过了?何况现有官兵追查,他回家乡,凶多吉少。这人也是,几经风雨,怎会这么没计较,早知你的家人已押解进京,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而自投罗网。若是为了见我一面,岂不是我害了你。如今映雪冒名代嫁,你尚不知,当我是负情之人,一定难过至极。怎么办,我怎么能舍你而去。
天刚亮,君玉就叫荣发打点行李回临安,对她说道:“昨天那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不能让皇甫公子一人去犯险,若能找到他,我们又穿的男装,一起结伴同行也无碍,我要和他一起闯这个难关,帮他沉冤昭雪。”
这事关乎姑爷的安危,容发当然责无旁贷。她即刻跟着小姐往回赶,为了加快速度,君玉把行李放上了马背,两人轮流骑马,歇人不歇马。等赶到临安城外,还不知去哪儿找人,倒是听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刘府的御赐新娘新婚之夜投河自尽了。
君玉听了几乎吓晕过去,竟是自己害死了映雪,她不敢在外声张,便找了个僻静的山脚,与荣发难过的哭了一阵。千怨万怨,怨自己不该把她推到这一步,原想她是有缘找到这样一个不错的归宿,可谁知她竟痴心如此。自己恨不得与她同赴阴曹地府,省却了内疚的痛苦。还有皇甫少夫人,要不是为了孩子,她哪会选那个冒险的办法,两条人命竟毁在自己的选择上,她终身都不会原谅自己。
容发见小姐只是哭泣,怕她哭坏身子,便忍住眼泪劝道:“映雪姐已经走了,你要是再哭坏了,容兰咋办,就是姐姐泉下知道小姐这样,也会心疼的。”
君玉擦着眼泪道:“我想她应该是恨我吧,是我逼她走的。不管是恨我,还是疼我,我要到她的坟上去拜祭,这些都是刘奎壁逼的,早晚我要报这个仇。”想到报仇,就想起少华如果真到了临安,必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一定会到我的坟上去,兴许可以碰上他。拿定主意,便与荣发立刻动身,赶往南屏山。
孟家的祖坟原是在云南,祖父进京为官,便全家迁来此地,后祖父祖母便葬在城外的南屏山上,这里绿竹掩映,十分幽静。虽听说未打捞到映雪的遗体,但父母是一定会在这为女儿修一座坟茔。在祖父祖母的下面,果然有一座新坟,新刻的石碑上赫然写着她孟丽君的名讳,上面被一束束野菊覆盖着。
她伏在碑上,泪水滴在上面,映雪姐姐,我来看你了,你要是恨我,你就恨吧,是我害了你,但这个仇我一定会为你报的。
君玉两人在这里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看看已过了午时,两人便下山找了一个小饭馆。君玉也不饿,只让容发吃的饱饱的好赶路。随后出来,茫然不知去哪里再找,便牵着马信步竟又来到那片竹林,空寂寂的,君玉失望了。这么大的临安,少华究竟会在哪里。在周围转了几次,不禁想到,会不会已经出什么事了,这种想法让她不安起来。
容发说道:“前面就到慈恩寺了,还是为公子上柱香吧,保佑公子平安,保佑小姐早日找到公子。”
君玉向来不太相信这些,但今天实在无计可施,竟被说的动了心。她们把马栓在庙门前的树上,带了随身包裹便走了进去。这个寺院在临安算是最大的,还拥有这附近的大片山林,君玉祖父的墓地就是从寺里买下的。里面的老方丈慧慈师傅和爹爹很熟,幸亏自己不常来,又换了男装,见面他也应该认不出自己来。
她与荣发捻了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插在香炉里。然后跪下,双手合十,把眼闭上,因为她不敢看如来佛那双眯着的笑眼和胖胖的大脸,每次都会让她因发笑而分神,成了大不敬的罪过。现在她闭了眼睛,一心一意的在默念着,佛祖在上,原谅我孟丽君以往的不敬之处,信女今后一定以佛法为念,请佛祖保佑我的未婚夫平安无事,躲过这场灾难。——转念想起那次在妙华寺求的符竟让少华在几万个尸体中活了下来,还真灵。——坏了,她一惊,又走神了,罪过,请佛祖海涵,还请佛祖保佑我早日找到少华,昭雪沉冤。
然后又拜过,起身立起,见身边有一位老者,正泪流满面的求着神明保佑。他头发和胡须都是斑白的,看着身体还好,就是清瘦点,一脸的倦容。她不禁有了怜悯之心,待他起来后,便询问道:“老人家怎么如此悲伤,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位清俊温柔的书生,回答道:“家里倒是有点事,我与小侄儿出门在外,想不到侄儿病的厉害,若有个三长两短,咋给他父母交代,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才来求佛保佑。”
君玉心想,有病求佛,不是远了点,便道:“该去请大夫看看才是正理。”
老人又道:“请过大夫,吃过两副药,也不见好,这两天越发厉害,昨天竟昏迷了一天了。”说完急的又落下泪来。
容发见了,悄悄对君玉说:“公子是想帮这个忙吗?”
君玉笑笑道:“试试看吧。”
于是容发对老人说道:“你别愁了,我们公子懂医术,帮你替他看看吧。”
老人千恩万谢的,君玉问道:“你的侄儿在哪里。”
老人说:“幸亏慧慈师傅,我们已在寺里住了几日了。”
君玉叫荣发拿了药箱,跟着老者,向寺的后院走,边问道:“老人家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听口音不像是外地的。”
老人停了一会儿,才答道:“我老家在这儿,是在山东做生意,这是第一次把侄儿带出来,就成这样了,幸亏碰上公子。”
君玉道:“老人先别这样说,我也医术有限,看过再说吧。”说着已到了后殿的一座小偏房里。
君玉见床上躺着的所谓小侄儿,倒是个十七八岁的大人了,大概是在发烧吧,脸色暗红,呼吸急促,确是烧的有些昏迷了。
老人搬来个凳子,让君玉坐下把脉。她刚把手按上他的脉搏,那人的手指动了一动,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攥的生疼。
老人俯在侄儿的耳边道:“别怕,是来给你瞧病的大夫。”那人才把手松开。
君玉心想,这人能在昏迷之中还有这样的保护意识,哪像是刚出门的生意人,又见他的枕下露出的一小截剑柄,就知道是那个老者在撒谎,不禁有些反感。试过脉后,又叫拿过以前的方子看了,心里已经明白,问道:“你的侄儿是不是刚刚遇到过急怒之事?”
见老人点头,又说:“这就是了,他这是激怒之下,抑郁在内,才感了风寒,并非是一般的虚寒之症,若按前方,可不是更会加重么。”
重新开过药方,递与老人速去抓药。容发还想帮他去拿银两,被君玉制止,既然称是经商,就该有银子,自己也是逃生在外,这个善不行也罢。果然,老人谢过她后,拿了银两,自去抓药了。
君玉在寺里到处逛了一下,又想了一会儿,踌躇不安,就想离开这里。容发说道:“那叔侄两个也怪可怜,小姐帮人就帮到底,在这住一晚,明日再走吧。”
君玉心想,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心软了,便对她道:“我们第一次出远门,这两人诡秘,不知什么来处,还是远些的好。”
容发提醒她道:“那姑爷还是钦犯呢,难道也是坏人,不能帮他么。”
君玉立刻醒悟,是啊,我和少华也是落难之人,还是坏人不成,亏你还有学问,这会儿还不如个小丫鬟的见识呢,真真惭愧。
她复又来到后院,见那老人正在熬药,便叫荣发从药箱里拿出一小包药来,递与老人道:“等药熬好后,把它放进去,烧退的快一些。”又嘱咐些熬药用药的注意事项、饮食调理,老人一一谢过。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和尚走了过来,说道:“天色已不早,公子就在寺里用过斋饭,留宿一晚吧。生病的那位公子也是不俗之人,刚来时,他不知为谁做超度,曾抄录了佛经一卷,方丈直夸他的字好哪,您既懂医术,不妨把他治好,也是件善事。”
君玉心里一动,问道:“那卷佛经可否能让我一观?"
小和尚道:“真是不巧,经卷是方丈收存,如今他出门了,须要几日才归。”
失望之余,君玉又问那位老人道:“刚才匆忙,还未曾问过您侄儿的名讳,不知怎样称呼?”
老人答道:“侄儿叫王华,也曾读过些书,所以字写的好。”
君玉又问:“我见王公子反应机敏,又带着剑,像是还有些功夫。”
老人又答:“他家是几代的镖局,因他是单传,不想让他再干这种营生,所以让我带他出来学学经商的门路。”
这些回答,顺乎情理,并无疑惑,竟把君玉刚才对他的反感打消了,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疑虑,也彻底放弃了。
其实君玉并未猜错,那位公子正是少华,只因吕忠不敢暴露他的身份,对这位有恩的年轻公子也是守口如瓶。何况如今少华是数度拼搏,疾病缠身,全然没有了母亲和丫鬟们形容的风流体态,君玉又是一身男装,两人八年未见,还怎能认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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