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又扬鞭催马,向山上跑去,既然鱼入海洋,鸟飞丛林,她乐得流连,只要不误哥的婚期就行。
一只小鹿从眼前跃过,她寻着踪迹,竟发现一个人挂在树冠上,注目看时,那人似乎手还动了一下,是活的。
她小心翼翼的爬到与树平行的坡上,伸伸手还差一点,便从腰间取出套索,爬上树,把那人拦腰捆住,用力想把他提起,可他比小动物重多了,竟纹丝不动,无奈,只好一点点连拽带托抱在怀里,又轻轻退回山坡,把人放下,坐在地上累的直喘粗气。
心定下来后,她才仔细打量起这人来,看装束是个汉人兵士,当时在元朝的军队中,有不少这样的汉军,四处征战,十分英勇,可看这位,年纪很轻,是个新兵吧,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哪?
她抬头望望上面的悬崖,真是万幸,没有这些树,这人早就粉身碎骨了。好人做到底,她取出水袋,托起这个幸运人,往他口里灌了点水,顿时发现,一副清秀的面孔,尽管有污垢遮盖,也能看出是个俊秀额丰的男子,想到刚才自己与他鼻息相闻,身体相贴,一片红云罩住脸颊,心里砰砰乱跳。
女子见怀里这人动了动,吓的把他一扔。
那人头碰在地上,立刻醒了,睁眼看到她,也慌得坐了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会一个人,是不是逃兵哪。”
那人低头看看身上的绳索道:“你想干什么,干嘛捆我。”
女子说道:“我不捆你,你能上来吗,恩将仇报。”说完,用手指指坡下的树。
那人想了想,又望望悬崖,终于有了记忆。他活动一下四肢,没有大碍,便起身向这女子道谢:“谢谢姑娘搭救,刚才得罪了。”然后解下绳索,递过来。
“那你拿什么谢我?”女子接过绳索,说道:“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抱下来的。”
那人听到一个抱字,满面红晕,浑身不自在起来,抱拳作揖道:“对不起了,方才是我在昏迷中不得已,姑娘的恩情永世不忘,请问姑娘芳名,好来日图报。”
“那倒不必了,你要报恩,就陪我放一次马吧。”说完,她指指她的马,此时,那匹白马旁边来了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正是那个人的,在他摔下悬崖后,那匹马竟寻了过来,所以她才有了这个要求。
“来吧。”女子骑上马,招呼他。
那人只好跟着上马,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云格,你叫什么?”
那人迟疑一下,说道:“我叫王华。怪不得,你是蒙古人。”
“你是从我的衣饰上看出来的?”云格问。
“不全是,是秉性上,我们汉族女子,很少有你这种性格,一般富贵家小姐,都是深居简出,就是有那一等一的才女,也没法像男人一样有所建树。”王华说着,心想,云格的那双脚就足以证明她不是汉人,只是男女有别,他不敢说的唐突。
云格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富贵人家?”
王华笑道:“看小姐的衣饰打扮,马鞍的华贵,还有你心无瑕疵的洁净。一定是生在无忧无虑的金银窝里。”
王华的挪揄没有给云格带来不快,相反,他的一句心无瑕疵,让她很感动,她向往简单纯净的生活,可她的家族却蒙了很多不该有的污浊,她想,汉书里说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不是那么容易吧。
王华问道:“云格小姐,我们去哪儿?”
云格抬手指指上面,说道:“那儿。”
一道残缺的城墙,屹立在山峰,映着夕阳,透着苍桑。王华扬鞭催马,一跃而上,像一袭红云冲向山顶,云格心中惊喜,情不自禁,摧马赶去。
这座城墙,不知是不是始于秦代,它的破旧足以证明被风霜欺凌的悲哀。烽火连天埋日月,颓城难忆汉时关,王华手抚着被时光抹去光华的断垣,心潮起伏,刚才的一阵放性驰骋,把几日来的抑郁减轻不少。
云格下马,来到王华的身旁,舒展手臂,惬意的望着他说道:“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城墙吗?”
王华说道:“是,这是一小段,从这儿一直到临洮”。
云格又道:“可也太破了哇,能用来抗敌吗”
王华没回答,历朝历代的荣辱,难以言表,只说道:“我们祖先抗击匈奴,抗辽、抗金的英雄不少,就为了这一片土地,多少年了,最终还是输给了你们。”
云格问他:“是啊,你们中原再不用打仗了,不好吗?”
见王华没说话,不安的问道:“你恨蒙古人吗?”
王华沉了一会儿,终于回答:“说不上恨,终归是自己不强,历来是打江山易,坐江山难,多少朝代都是毁在自己手里。”
这时,一行大雁飞过,云格取出弓箭,兴奋的说道:“在高处射我还是第一次。”看来,蒙古人射猎还是成瘾的。王华抬手把她的弓按下道:“饶了它们吧,至少今天。”
云格说:“为什么,你不喜欢射箭吗?刚才我还看见你的空箭袋挂在树上呢。”
“我射箭为杀敌防身,从不射杀无辜的生灵,你看看它们的头向哪儿,向南,它们是回家呢。”王华转头看着大雁,目不转睛的盯着它们飞到很远。
云格见他面带忧伤,与刚才的豪气截然不同,不禁问道:“你想家了吗?你的家在哪儿?我是要回临安的。”
“家”王华不无感伤的说道:“就在雁飞去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叹了口气。回头对云格道:“时间不早,我要告辞了,你也快回去吧。今天亏你相救,只要我活着,以后定会报答你。”
他飞身上马要走,云格跟在后面道:“我问你句话行不行,如果你要娶妻,你会娶蒙古姑娘吗?”
王华说道:“你怎会这样问,我是汉人,我未婚妻子也是汉人。”
王华看到山下有七八个宿卫军跑来,十分警惕,转身要走。云格说道:“不用怕,这是找我的。”
看着王华惊讶的神情,继续说道:“是义兄的人,送我和父亲回临安。”
王华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身后,云格伤心的说着:“我知道,你还是恨蒙古人,可我没杀过你们汉人,什么人我都没杀过,我就杀过小动物,以后也不会了,---”
看着那片红云越来越远,她失魂落魄,刚才的少年像在她的心里丢下一枚石子,从此,她的心思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平静了。
刘捷见女儿被找回来了,脸上挂着怒容,说道:“叫你在近处散心,没想你跑山上去了,你即这样不听话,以后不要出门了。”
云格,也就是刘燕玉,云格是她的蒙古名。他们一家跟着元祖东征西讨,打下天下后,封侯赐地,入住中原,又偏爱汉人的文化,从祖父起,便从了汉名,父亲还找来汉家的词赋书籍,供子女学习,燕玉性爽直,学不来深闺女子的温语柔态,倒把那女书女戒通读后,生出了一番痴想,这汉家的女子难怪如此,竟是为男人而活,着实可怜。看来爹爹也是喜欢女儿如此了。面对爹爹的训斥,她也只好唯唯称是。
刘捷吩咐起程,并嘱咐燕玉,后面的路程不要再乱走,以免耽搁哥哥的婚礼,燕玉应着,退到车上。
丫鬟飞烟扶定车辕,对燕玉笑着说道:“小姐现在大了,老爷要您学些官宦小姐家的闺仪,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免得少夫人进了门,让她笑话。”
燕玉扯了一下飞烟,让她上车,飞烟不敢,燕玉说:“上来吧,我有话问你。”她拉飞烟上车,坐在身边问道:“我在京城待了几天,也没问二哥是订的哪家的嫂嫂,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飞烟道:“听说是临安城里属一属二的小姐,虽是南人,可也是前朝的官宦人家,这小姐生得美貌聪明,二公子喜欢,叫孟丽君。”
听飞烟一说,燕玉渐渐想起在临安确有两位绝顶美慧的女子,又同年,正待字闺中,不断有登门求聘之人。可也记起,那位孟小姐前些日子因射袍之约已与皇甫公子订婚。便问飞烟道:“你说的孟丽君可是孟士元之女?”
见飞烟点头,燕玉惊诧道:“那孟小姐不是许的皇甫家么,又怎会嫁给哥哥?”
飞烟慢慢对小姐说道:“您不知道,二公子射袍输给了皇甫家,又放不下那孟小姐,刚巧皇甫家因犯了通敌罪全家被抓了,老爷就求了娘娘,让那孟家退亲,又让皇上下诏赐了婚。”
燕玉心里在想,皇上下诏,就没法抗旨了,不知这个小姐喜不喜欢我哥,若嫁一个不喜欢的人,一辈子该多苦。听说汉人的女子极懂妇规,一女不嫁二夫,我们这个元主,大概不懂吧。转念一想,又听说那皇甫家是当朝元勋,偏又怎么做了通敌之事?既然皇甫家全家被诛,难道让那孟小姐一辈子不嫁人,为获罪的未婚夫守节不成,对孟小姐也不公平。
飞烟见小姐许久不出声,便问:“小姐怎么了,是不喜欢那孟家小姐吗?”
燕玉叹气说道:“不是,我是想那孟小姐欢欢喜喜刚订婚,夫家出了事,又被皇上赐婚,一定很难过,做女子的命运为什么要让别人摆布呢。”
飞烟劝道:“小姐快别这么说,老爷听见又要生气,少爷能娶到那小姐,高兴的很,有什么不好。”
是啊,何苦为他人操心,燕玉想,自己本来就是庶出,顾家大娘又不待见,幸亏是独女,所以爹爹还怜惜些,不知那个未来嫂嫂什么品性,好不好相处,但凡这样的出色女子都性傲些吧,我若以后不把小时候的性子收一收,在这个家里,还怎么立足。又想自己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也没亲娘操心,只能由父亲做主,但愿是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想着想着,那个枣红马上的清俊少年渐渐清晰的出现在脑子里,他策马的英姿,善良的心地,若能配得这样的郎君相伴,也不枉此生,只可惜他是有婚约的人了,我们就真的是那么无缘吗?
刘燕玉在颠簸的马车上,任由自己的心事辗转感伤,脸上一阵羞红,一阵苍白,满怀的心思无处搁放,一腔的春情无人遣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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