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到白云山走了一遭,一入门便是一片竹林,路边掉落很多干枯的竹壳,这些用来保护竹节的物事待竹节已然健壮可以独自面对风雨的时候功成身退,如秋叶一般静静掉落。这样的秋日下午,阳光灿烂,在光线穿射、若明若暗的竹林里,似见到旧友一般,我亲切地捡起一片,微笑着说“hi”。
若如在乡间,大概我会折一条竹鞭,将所有竹壳从中间串联起来,拖着回家,如儿时一般……还是孩童时候,每每在灶旁煮饭烧水,总感慨竹壳最轻便易燃,不需使用火钳直接以手便可拿起塞到灶里,火苗在灶里啪啪地响起,锅里的东西便慢慢开始滋滋地响应,好一首互相应和的乡间小曲。火苗底下为蓝色,上面为黄色,燃得欢快,似一群快乐的孩子互相争嚷。母亲这时候,总是特别开心,烧火也是一门学问,火烧得旺,烧得匀称,锅里的饭菜才受热均匀,厨师心情才会好,添加到菜里的某些味道才越久弥新。于是,我们总在放学的路上,在假日里,在看到一片竹林的时候,想起可以搜集一些竹壳,用竹鞭串起一路哼着小曲拖回去家去。这十几年来,早就不捡竹壳回家,甚至已很少回家了,然似乎这年少时候为博母亲高兴的习惯并未改去,看到竹壳仍是想拿回家烧火,而不是后期接触到的竹壳的其他价值。
儿时,大概四五岁,喜欢守在竹林下,等着竹节顶端的竹筒掉下来,也许里面带着惊喜,会有竹笋虫寄居于此。笋虫是长在竹林里,以吸鲜嫩的竹笋汁为生,嫩白柔软的身体,富含蛋白质。其实小时候哪里知道营养丰富,只是知道烤熟之后鲜嫩无比,香味诱人而已。笋虫掉到地上之后,如无人捡起,则会钻到土里,待过一段时间后,全身大部分是金黄色的,翅膀上一条条黑色的花纹,全身已变成金黄色的盔甲,不复原来柔软嫩白的模样,手指点一点,它便开始摇头晃脑,我们便给它取名为“东南西北”。然而,孩子时候,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好奇,对各事各物总是想探个究竟,各种虫子更是通过煎的、烤的吃了不少,反而是长大之后,却慢慢不敢吃了,渐渐平淡平和,少了尝试各种食物的勇气,特别是研究了一段时间佛教之后,更是禁了不少口腹之欲。大抵,对于生命多了一重敬畏,对自然生物多了一层亲切,也许如此之想法,仅是聊以安慰自己的一个借口,然,如能解释前因后果,又何必一定要思考辩论出它的不合适来呢?
我家有一块小竹林,其实就是几平米,连同两个伯父的竹林一起,小时候时不时到竹林间找类似菌类的东西,因为有一种当地方言称为“烟菌”的事物,因年岁较远,是否叫这个名字已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梦幻的紫色,轻轻一摸便有淡淡的雾气笼罩。这种菌类很轻,但是价格很高,听说是治疗某种疾病的药物,一个便几十块,对于那时候过年压岁钱才二十多块钱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巨款了。然,大人还说,有一种菌类与之类似,但却是会令人疯癫的,要我们小心。那时候,心里是忐忑的,既想找到价值连城的菌类,又害怕那菌类也许是令人疯癫的,搞不好一碰就疯了,记不得父母与所有人,所有人的好,这将如何自处,如何是好?
那时候,外祖母村里有一个女孩子是傻的,于是她的全家貌似都很嫌弃她,连带别人提起的时候,都是一副鄙视的模样,我偶尔到外祖母家,会看到她穿着反的衣服,傻傻地笑着,看着我,然后被家人训斥,关回家里。然而,后来逐渐看不到她了,但就此担心,如果自己疯了,傻了,或许也就是这一番光景了,也许连这一番光景都没有。对于疯傻的恐惧,使得寻找这种菌类的时候更小心翼翼。终我整个童年,从未找过一个菌类,倒是恒弟,曾寻得一个,大约是卖了三四十块钱,钱的去处已不记得了,貌似我还因此向他讨债,追讨用两年压岁钱帮他交学费的费用,他总说,那是父母问我要的,自然是父母来还,与他无关。确实与他无由,年少的他,总是比我更能区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因此少了许多年少时的烦恼。
竹叶最嫩的部分,具有清热解毒的作用,采摘回来后连同其他的事物煮成半碗水,让小孩子喝下,似乎是从前农村里常有的事情。于是,家有弟妹的孩子,估计都曾被派出去抽拔竹叶最嫩的部分。我对于这些虫蚁及植物的作用,尚算清楚,遗留至今,仍可以和别人说上几句。然而,竹叶软软的,有时候拔下来含在嘴里,充当旧上海中叼着雪茄的黑社会人物,那也是另一番惬意与自得。也许,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都有一个自由的梦,一颗自由的心,逐渐在生活里被常识与挫折禁锢,知道得太多,也许真的就慢慢缺乏勇气了。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写儿时的一些回忆,有人问缘由。然,其实文字落地时,已然没有任何缘由,只因为内心深处的想念。那些岁月,已成为记忆里遥远而美好的存在,我真的担心,会随着时间消逝而轻易忘记那些纯真的美好。正因为,如今的乡村,已然不是我曾经生活过的乡村,如今孩子的生活也并非曾经的一样,如今人与人之间已无形中有了很多隔阂,有了很多城市才有的距离,没有能提供回忆的载体和依托,没有触发想念的借代,记忆便只能永远在记忆该呆的地方。趁着偶然的际遇,想起了便写下来,至少,还是留住了极少的一部分,留待未来细细品味……
沿着河流蜿蜒的竹林,老一辈种下的希望,种下的关于“不可居无竹”的美好愿景正在慢慢消失,因为崛起的农村,因为砍伐,因为年轻的一代,似乎已经忘记如何种竹子……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竹笋虫,有多少年没有煮过竹叶水,有多少年没有碰触记忆中的阳光,一片灿烂,所有人都在回忆里笑得灿烂,不复现实里的冷漠和冰冷。
呵,那些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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