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8年的晚秋,正是收获的季节。随着一位伟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的召唤,全国成千上万的初、高中学生背上行囊,远离自己的亲人和故土,奔赴祖国的四面八方。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的学生,去的地方大多是偏远的边陲。如黑龙江的北大荒、云南的少数民族集聚区、贵州的密林蛮荒深处等等。他们当中年龄大的二十岁左右,最小的才十五、六岁。
我们抚顺的学生很幸运,大部分下乡到锦州地区的黑山、北镇、义县、锦县、锦西县和抚顺县。我就下乡到北镇县,离家几百里的路程。那时,我还是一个不谙事故的小青年。我们小队的青年点6名同学,正好3男3女,别的小队基本上也是男女同学对等。这是我们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的,不知是刻意的安排还是偶然现象。一些社员暗地里窃笑:“这些知青来前肯定都配好对儿了。”这当然是社员们的胡乱猜测和主观臆想。但后来的事实似乎证实了他们的这种猜测。
下乡到大队的那天晚上,领导宣布分配到各小队的人员名单。我被任命为第三小队青年点的点长。其实,我根本就不愿意当这个点长。从小就不是当官儿的料,我也从来没听老人讲过我们家有什么人当过官。再者说,一个青年点的点长,算什么官?只不过能为同学们多做点事情而已。即使后来参加工作后,我曾经在几个单位当过领导,可我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官儿。但当宣布我为点长时,我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分到我们小队的一名女同学,好像对此嗤之以鼻抑或是扫过一丝鄙夷的目光。那目光告诉我,她很不情愿分到我们点,更不情愿的是她没想到我能当点长,这种目光只有我能读懂。目光中流露出的潜台词是:“你有何能,我凭什么在你的领导之下。要是我干,肯定比你强。”我心里明白,她是那种自命不凡有些清高的人。这我完全理解,谁不愿意和能力强,长得帅气的男同学分到一起呢?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服从之。后来,她的这种自命不凡和清高,使她和同学的关系一度紧张,也吃了这方面的不少亏。好在我从中做了不少工作,替她化解了一些矛盾。那时,我们没有户口,只发了一个只有几页纸的粮本。粮本的户主栏里,赫然写着我的大名。这也成了后来我们返城相聚时,我向点里的同学们显示自己的资本。
3名女同学对我们男生都挺好,帮我们拆洗被褥,洗衣服,烧火做饭,帮了我们不少忙,也挨了不少累,我从心底感激她们。下乡的第二年,各队的小点并到一起集中食宿。男同学的饭量相对大一些,加上那时没什么油水,饭票总是不够。这时,女同学往往会偷偷往我衣服兜里放一些。开始觉得奇怪,怎么总吃饭,饭票却不见少,反而还多了呢?等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对她们真是感激涕零。
我属于性格比较内向的那种人,尽管那时年龄尚小,可也正是人生的豆蔻年华,多少也知道一些男女之间的事儿,懵懵懂懂地想过自己将来的她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由于自己的长像,家庭条件,目前的处境,我不敢在这方面有什么奢求。但是,心里曾经暗自想过,如果她们3个女同学,不管谁先提出和我好,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们。但她们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细胞或是“风物长宜放眼量”,想的比我远似的,总是一副矜持的样子。当然,如果能和一个比她们还优秀的女生相恋,又何尝不可呢?这倒不是我好高骛远,古人曾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我辈乎?我也是凡胎俗子,也有七情六欲,谁不愿和优秀的女人相依相伴厮守一生呢?即使现在想来,我都怀疑当年自己是不是有些早熟。
终于一位女同学率先向我表达了爱慕之心。这位女同学在家是老丫头,给同学们的印象是家庭条件挺好,长像在我们班的女同学当中也算可以。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男同学在暗暗地追求她,但她的那副清高让不少人知难而退。现在想起来,我还真得感谢当年工宣队的师傅和大队的领导。如果下乡时,他们没有把我们俩分到一个小队,那么我和她的人生轨迹都将改写。
其实,我这个人挺自卑的,要长像是一般人,又黑又瘦。要能耐没能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所以,我压根对她就没存在过什么奢望。再说,当初我们分到一个小队时,她的那种眼神也曾使我望而却步。不过,尽管如此我对她仍是满腔热忱。每当她遇到困难时,都会鼎力相助。当然,对那两个女同学也是如此。我不能让外人看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是不允许知青搞对象的,都害怕因此而影响了今后的招工、升学、当兵等。只能把对彼此的关心和挂念记在心里,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这种感情上的郁闷,心灵上的压抑,使得我们不得不将自己披上一件伪装的毫无人知的外衣。其实,就在我们偷偷的暗恋,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别的同学还是一颗青涩的无花果时,孰不知,已经有一些同学早在我们之前就谈起了恋爱。只不过是比我们谈的更隐蔽而已。这些,都是后来我们回城之后,才慢慢知道的。如此看来,当初,我们之间的那点雕虫小技,和别的同学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回城后,我们班48名同学,竟然有8对16名同学成了夫妻,占了同学总数的三分之一。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连我都感到有些吃惊。还以为自己多聪明似的,其实,比我们聪明的多得是。这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那时,生产队每天晚上都要开会、学习,少不了读报纸、念杂志之类的事情。小队还有一名北镇高中的毕业生,不可小觑这高中毕业生,这在当时全公社里也是凤毛麟角,属于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每当念报纸的时候,小队长总是喊我的名字。我一个初二的学生和人家高中毕业生相比,总像是比人家矮了半截。但不知队长咋想的,还是照样让我念,弄得我往往很不好意思。有时,我尽量坐在墙角,好把机会让给别人。但他的眼睛像正在扫描的雷达,仍能一眼看见我,照例喊我让我念。转念一想,这是队长瞧得起咱,咱也别不识抬举是不是。再者说,现在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说不定招工回城能算个条件呢。想到此,也顾不得许多了,小腰板挺得笔直,念起报纸来,也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时间一长,我发现一双异性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眼光中似乎包含着一种乞求和妒忌。我明白了,她也想在这种场合表现一下自己,但苦于没有机会。这种理解是心理感应的撞击,或是第六感官的灵犀互动。反正,这种感应只有我们俩晓得。于是,每次再念报纸的时候,我就尽量坐得离她近一些,念一会,然后装作念得有些累的样子,把报纸递给她,让她接着念。每当这时,她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清高和矜持。我想,此时的她一定对我心存感激,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一定会陡然高大起来。后来,我们的关系逐渐的亲密起来,互相之间有了更多的话题。当时,虽然还年轻,可心里已经对爱情有了朦胧的想往。我想,这就是初恋吧。但心里对恋爱和爱情还没有明确的定义,只是想着这样的日子过得挺甜蜜。
从小我就对书法和文学感兴趣。也确实在这方面下了一番功夫。我们下乡时,正赶上搞斗、批、改。小队写大字报专栏,我的这些特长有了用武之地。从编排内容到写写画画,一个上午的时间满够用。剩下的时间干点自己的事情,真可谓悠哉游哉。一些社员挺羡慕我,当然也包括青年点的那几名女同学,我从她们的眸中看出了端倪。
由于我有写写画画这两把刷子,文笔也算可以,大队的书记又把我调到大队。在大队期间表现也不错,又被调到村小学任教。这对别人来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可我开始时百般不愿意。为什么呢?我总觉得从小受别人教育,现在却反过来让我去教育别人。我姓雷的小子有何德何才,怎么能教育好别人?弄不好,岂不误人子弟,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但小学校长一副非我莫属的态度,我也不好再固执己见,只好屈从,抱着干一天算一天的想法走马上任了。此事,在同学和社员中引起不小反响,走在街上人们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当然,那位女同学更是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回想我和她的初恋,经历了这样一种心理历程:从开始她对我的蔑视、妒嫉,到羡慕、爱慕;而我则从开始对她的敬畏、疏远,到亲近、追求。
1970年年底,也是在她的一再怂恿下,我加入了人民解放军的序列。离开了她和朝夕相处的同学们,离开了相处了两年多的乡亲和那方热土。对同学们我真的有些恋恋不舍,因为有的同学上小学时就在一起,时间长达10年之久。入伍后,我和她之间关山阻隔,只能靠鸿雁传书互诉衷肠。巧的是,1976年初,我们俩相差两个多月,先后回到了养育我们的故乡。经过长达8年马拉松式的恋爱,1977年春节前夕,她终于成了我的新娘。这次,户口簿上户主栏里,堂而皇之,理所当然,真真切切地填写上了我的大名。
我——成了她名副其实的户主。
见沟盘铁路通车
1969年7月中旬,因为开发盘锦修建了一条沟帮子至盘锦的铁路。其中离我们村3里多处有一座桥墩子急需加固,否则会影响国庆节通车的安全。上边到村里招民工时,讲明每天2元钱。2元钱在当时也是充满诱惑力的。于是,我毅然报了名。
我们的任务是从2里多远的地方抬石头,然后从桥上扔到桥墩子周围,直到上级领导验收合格为止。抬石头是俩人一盘架,同去的大部分是当地社员,个个身强力壮,唯有我长得比较瘦弱。所以,开始时没有人愿意和我合伙,怕我干得少、干得慢。当时,仗着年轻气盛,总想干出个样来,无奈只得和一个年龄稍长的社员一起干。
那些大青石头,小的四五十斤,大的一百多斤,装在铁丝编的铁丝筐里,担在肩上犹如千斤重担,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力气,加之天气炎热,随时都有中暑的可能。干了不到两天,衣服磨破了,肩头压肿了,磨出了血泡,扁担一上肩,钻心刺骨地痛。可我仍然咬着牙,呲牙咧嘴地坚持着。再看那些社员,面部表情比我强不了多少,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累得五官都挪了位。
中午吃饭时,社员们都有家有业的,吃得稍强些。而我中午只有两个大饼子充饥,根本没有菜吃。渴了,桥下就是河泡子,有的是水,可河边的水,浑浊得根本不能喝。还好,学生时代学过游泳,熟悉些水性。索性游到河中间喝点清水,顺便冲洗一下汗水和粘在身上的泥沙。干到第三天,有的社员就嚷开了:“这钱也太不好挣了,不如回家铲地,干好干坏一天混10个工分得了。”(当时,我们生产队一个工分仅值7分钱)看着他们扔到地上磨烂的铁丝筐,压折的扁担,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终于挺住了,我不能让当地的社员和同学们笑话我是“笨蛋”,是“硬逞能”。要让事实证明,我姓雷的小子别看长得瘦,干活并不比谁差。这种性格一直影响着我,伴随着我,成为我工作和生活的动力。
回想起来,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出民工,也是我有生以来干活最累的一次,其印象更是刻骨铭心。工程结束后,结算的时候。我拿到16块钱,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拿到工钱,只觉得这钱的份量过于沉重。我跑到没人的地方呆呆地坐着,一股热泪流过脸颊,淌进嘴角,那味道咸咸的,涩涩的……
铁路修好后,准备在“十、一”搞一次通车典礼。附近的公社、大队、小队,都要选一些代表参加通车典礼。作为沟盘铁路的建设者,我理所当然的参加了小队的评选。何况上级还专门给我们小队一个知青的名额。这时,我有了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本来嘛,我们小队6个知青,只有我参加了铁路建设,别人也不够资格啊。然而,令人尴尬和出乎意料的是,我真的没选上,却鬼使神差的选上了我们小队的一名女同学。看着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羞的我简直是无地自容。不过,我也挺替她高兴。因为这时,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多少年之后,这个趾高气扬的姑娘,真的就成了我的新娘。通车典礼那天,我站在小队的门前,还是看到了从沟帮子开出的内燃机车,从我眼前向盘锦方向急驶而去。
尽管我没有参加通车典礼,心里有些遗憾。但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毕竟亲身参加了这条铁路的建设,也亲眼见证了沟盘铁路的正式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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