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苍天!悲哉!大地!悲哉!生我养我的父母。悲哉!使人难熬的炎炎烈日。悲啊,呜呼!病痛的折磨,我的母亲。终于在2016年8月的某天早上六点走完了她漫漫的人生道路。
岁月无情,岁月无痕哪,岁月沧桑。
我的泪压抑在了眼眶,我的声压抑在了咽喉,我的泪使双眼朦胧。
天,苍天!地,大地!
为何如此无情,为何如此不尽人意。
我心颤抖,我身仓惶。
泪,从眼眶挤出,脚,艰难的踏进门前的那块刚收获的黄土地上。
迈出凌乱的步调,穿起了孝服。
兄弟,姐妹,和那些大小不一的孩童一个样,拿起了?杖。
广播里传出了哀乐。
热使我屏住了呼吸,热使树欲静而风不止。
热又使我汗与泪分的不清。
家门的两旁墙上贴上了本不该贴的白纸黑字的挽联,院内的空气热烘烘的人多嘈杂,往来不息。
天黑了,天黑了,月色暗淡中露出难堪的音容,灯光在黑夜中像篝火一般的闪烁,拿出那么一点点余光,在刺痛着在座的各位心灵。
母亲,母亲安详的已经躺在了租来的冰棺里面,顶头点着油灯,油灯的火苗闪烁不定的在油碗上飘忽。灯旁的沙碗中插上了褐红色的檀香,白白的蜡烛在两旁又忽闪忽闪的流下雪白的烛泪,桌上的残蜡在热的桌面上滚动。
风扇在远处一个劲的扇风,跪在灵堂旁的男孝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每个人内心的翻腾不一,没有人身上不出的汗水。每个人上身的背心完全湿透,每个人的两眼通红,声音嘶哑。每个人内心有道不完的话儿,理儿。
恶蚊扑面的叮咬,已经或许全然不知,身上只有汗水,眼眶里只有泪,热浪煞人。
泪,一点一滴,压住我心中的那段忧愁。
泪,一点一滴,蒙住我的双眼……
母亲,对母亲的回忆,从此每天晚上将会如期赴约,从此我或将失眠,拿起手中的笔和纸,勾画出母亲一生中那几个简单不过的生活片段,记下母亲,记下母亲那些人生中的磨难和痛苦,为了给孩子以后做点留念,为了给我们兄弟姐妹做点回忆,或许我的文学水平有限,只是把她老人家模糊的回忆加以记述,加以修剪,然后留给我们,留给我们做为永久的回忆。
人生自古谁无死,母亲作为一个农村的妇女,没有太多的传奇,她的一生生活平淡不过。
(一)
母亲的病,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发作,尤其在每天睡觉那会儿,气短、干咳、喘息,特别吓人,身在一旁的我无时不刻的感到恐惧,有时还多几句怨言。
白天放的屋内暖和而不愿多呆,总想揭开门帘透透气,这能行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
我这么的喊有喊的理由,可喊后又觉得委屈,甚至委屈的想掉眼泪,回过头细想,母亲上了年纪,儿子们又不常待在身旁,母亲能不着急吗,她的孤单,她的孤独,能不这样吗,回想起老人家这样做的苦衷,老人这么做的使人生气,老人家真的老糊涂了么。
每天早上起床,她总是第一个起来,就好像一个不差分秒的闹钟,准时而毫不含糊,六点,这个冬季谁也不愿早起的时刻,她起,托着疼痛的病腿,一阵气喘干咳,然后上气不接下气的从掲被到穿衣,再由穿衣到下床,整整用上半个小时,高声低声的喊我,让我从睡梦中苏醒,我感到了无奈和心疼。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早点,我每每在上班前必须给母亲做好,让她收拾完炕上的被子后开始洗脸、梳头,然后喝一包酸奶,吃上一个鸡蛋,有时多出一份软馍,最后吃下自己难以下咽的药丸,这药丸是母亲救命用的,她必须吃,而且每天两到三次,从不能间断。
临近我上班离开,她就开始拖着木凳,将木凳移到门外,用手握着早已拴在门框上的细绳,绑上棉门帘的一角,屋内透气了,热气散了。门外的冷气扑进来,她又在冷气中咳嗽,而且咳喘的要命,缓会儿,喝下几口热汤,然后用眼盯着南北往来的路人。看见熟悉的她总想喊停,好想让停下来的熟人到自己跟前说会儿话,或者捎话给孩子。有时捎话是必然的,原因很简单,母亲一直不能走路,她在板凳上度过了好几个年段,如今习以为常,再也不会为自己的行动不便而叹息,她在熟人的面前要说的话很多,从古到今,从老人到孩子,很多人听了她的老生常谈,然而又很无奈,只好陪母亲一阵儿,然后谎称自己有事离开。母亲又剩下一个人了,一个孤独的老人坐在门口的木凳上。
冷风穿过她的身体,冷风贴在了她的双鬓,她对冷已经麻木,麻木的只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热闹,孩子们很忙。
当棉门帘打开的那一刻,一股冷空气陪伴了她,屋内的小火炉闪着火苗,她感到冷极了,又移着板凳坐到火炉旁,一脸的麻木,一脸的忧愁。然后是无奈的叹息,着急的喊人。
门外的大路上,人来人往都用棉帽遮着眼脸,露出一双无神的黑瞳在斜视母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的脑子有问题,不管蔑视还是怜悯,偶尔母亲朝外人喊我的名字,顿时有人捎话,妻子过来了,从家的那边,来到母亲身旁,和母亲寒暄一阵,觉得没有什么要做,就回家做饭了。
母亲的一顿饭是吃不了多少,中午半个馒头加上半碗稀饭足矣,至于要好的饭菜,她不怎么喜欢,还常常的把剩下的喂给门外的小狗。
母亲的生活单调,她时刻面对着疾病带给她的死亡信号,我已感到了岁月无情,便开始着笔完成要写的岁月无痕,至于内容当然是母亲一生中几个精彩的生活片段,要说精彩也算不上,只有快点完成,使其形成文字,便是我为还健在的母亲做的最后的一点留念。
(二)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临近天黑,雪停了,总算停了,母亲在家里要做的饭还在锅里,饭没有熟,那点所谓的饭不过是玉米粉做成的搅团,没有什么要继续做下去,母亲以往常态的这么做,只是我们等得着急,我们早已放了学,从放学后的十多分钟开始待在家里等,等母亲一声令下,然后从灶房的案板上拿起碗筷来到锅台旁,由母亲用大勺子在锅里舀上一勺,然后浇上冰热不均的酸菜水,加点青盐,就算一顿饭了。
这顿饭虽然谈不上好吃,可也解决了一家人的温饱呀,不然连想都不敢想的接下来会饿肚子。
这也是母亲经常要做的饭,有时锅洞里填的柴草多了,锅底就会烧焦,可烧焦的锅底对家人来说一样重要,母亲常觉得丢掉可惜。于是在口头上多了几句哄小孩的家常话来,她常教导我们,吃下烧焦的锅底,在外面走路时会有好运的,我们偶尔相信,偶尔又不信了,原因只有一个,我们不知道吃了多少烧焦的锅底,从来也没交一次好运,可隔壁的小孩就不同,他吃了自家烧焦的锅底,还真的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了钱,正好是一个五分的硬币,回到家,满屋的大人高兴地夸孩子,咋样,大人说的在理吧。
从此,我们相信了,把眼前的事实装进了脑袋,不管拾到不拾到钱都无所谓,只要母亲说总有她说的道理。直到后来,我们长大,才逐渐明白大人当时这么说的苦衷。
由于当时粮食紧缺,母亲不愿浪费一粒粮,一点面,一滴油。从来都是这样,不知是真是假,她总这么哄孩子。但她并不知道这烧焦的锅底对孩子们来说还能有点用,多少消化不良就在吃了锅底后好了许多,或许他们不知道而不说明。
到了年关,队里开始分柴、分粮、分油。先是把饲养室外的一大堆快霉坏的柴草让人刨成堆,然后让人在村子里喊,分柴了,分柴了,每家一堆,快点用架子车去拉。
记得那时母亲第一个听见,可要用架子车去拉总嫌怪,没有办法,只好委屈了爷爷,爷爷二话没说的拉上自家的破架子车来到队里的场上,挑来挑去的拉回了一堆柴,回到家细看,大部分麦秸杆已经坏掉,要想用其烧锅总得晒上两天,于是母亲在门口晒了起来,晒干后堆成堆算是每顿饭的必须。
说到分粮与分油,家里是分不了多少的,那时候虽然按人口分,可过后用工分顶,分多了,工分不够,就得透支。
我家由于孩子多,劳力少,一年下来总得透支百拾来园钱,母亲让记账上,等着父亲在外积攒下来的那点能数的清的毛毛片来顶账。而母亲和爷爷总是忙及忙活的把父亲在外换回的那点麦子用口袋装着,趁着天气良好,拿到大路边,母亲用砖支起铁锅,爷爷从队里的水井挑来几桶水倒进铁锅里,于是母亲开始掏麦子。她的心很细,总是一竹篓一竹篓的把漂浮在水面上的杂物撇去,然后用手在锅里搅着,直到麦子里的泥土全部融开,就倒掉锅里的全部水再换新水。这样一来一去用竹篓打去的麦子晾晒到了竹席上,爷爷呢,把地上数的清的几粒麦子都用手拾起。
淘好的麦子在冬季要晒上两天,直到能磨面时,队里的磨坊已经排好了几家人,到了跟前时间已过了一天。
爷爷把麦子搭上电磨子,那筛面的锣底总是哐当哐当的声响,震耳欲聋,木斗还得自己换,一上一下的倒斗,等每个盛粮的木斗满溢时赶紧用手换去,然后起立,走到磨子跟前,再往上倒粮,忙忙奔奔一大晌,才把磨好的麦面用木锨在大铁锅里搅,搅均匀里面的两种不同的面粉,再用家里不知补了多少回的口袋装回家。
至于磨面剩下的麸皮,家里还是有用的,因为家里养了一头育肥猪,那头猪年底必须出售。
队里分的油要吃上半年,除了家里烙个馍,每顿饭见不了几星油,家里的孩子饿的面黄肌瘦,但心情蛮好的,身子骨倒也结实。
(三)
到了腊月二十几后,爷爷开始用家里那辆破架子车拉上饲养了一年的小黑猪到县里的肉食公司去卖,母亲不放心,总是跟着。
在家里,我们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爷爷和前来帮忙的人把猪用麻绳紧紧地捆住四条腿,抬上车。趁着一大早,爷爷在前面拉着,母亲在后面用手掀,路上坑坑洼洼的难走,从家里到县城得走整整一个多小时,等到了公司门前,那里已经排上了好长好长的队伍,队伍里人人都没高兴劲儿,只有某一户把猪卖了,从办公的地方走出,多少才在脸上挂上那么一丁点笑容。
卖掉猪的手里拿上几斤肉票,把卖猪得来的钱用手帕裹了又裹,真不知道往哪儿放。爷爷和大伙儿一样,每当排在前面的人少一个时都得自己拉车前行,等来等去,等到下班时,还没到跟前。爷爷只好站在车子旁,看着母亲从手帕里拿出一个又黄又黑的玉米馍来,母亲手劲小,使劲的把馍掰成两半,一半给了爷爷,一半留着自己吃,这就算给各自的肚皮填了个饥,然后又是等,等到下午两点以后,看着公司的人慢腾腾的上班。
小门开了,门旁的窗口露出一张人脸,人脸朝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喊,轮到你了,过秤!那个拉车人满脸高兴地把车子往地磅上搁,身后的车子又挤了上来。检验员用手在猪身上捏了捏,又用手在猪脊梁上量了量,然后说道,不够标准,拉回去!检验员一句话,饲养户顿时呆若木鸡,半会儿缓不过性来,直到旁边的人连喊带骂的才把车子拉到一边。
又有车子上的猪挤到了检验员跟前,检验员接到畜主手中的排号票,用眼贼溜溜的在猪身上看了又看,朝里喊了一句,等外,收了!畜主一听,立刻傻了眼,好不容易养了一年,吃了半个人的口粮,到头来还是——
排队到了跟前,爷爷心惊胆战的把手中的排号票递给验收员,母亲在一旁木呆的用眼瞅着,心里翻不出个酸甜苦辣,只等验收员一句话,一句话等了半天,才从验收员嘴里冒出,三级,过秤!
验收员一句话,爷爷砰砰的心顿时从喉咙口放进了肚子,母亲赶忙掀车,爷爷在前拉着上了地磅。
母亲挤到了窗口,看着记录员一笔一划的把一张纸条和卖猪所得的几十元钱递了出来,母亲接过钱,仍用手帕裹了又裹,放进口袋,等到母亲忙毕,小黑猪早已从爷爷拉的车上放进了肉食公司的圈内。
(四)
过年的三十晚上,作为孩子的我们并没有看见母亲买来的新衣服,更谈不上给我们买鞭炮了,一个尚大的村子,少有人在大门外贴上红纸黑字的对联,我家也一样,门扇和框只是干净了许多,墙被爷爷前几天用白土泥抹了一遍,白光白光的。
我们知道家里要用钱的地方特多,我们不言,我们无奈。只好到初一的早上,老大穿一件,老二穿老大穿过的,老三再穿一件老二穿过的旧衣服。
旧衣服虽然破烂,但很干净,因为母亲提前在家里不知用水洗了多少遍,补了几处,然后让我们穿上好过个欢快的春节。
其他家的境况和我家大致相同,只有我们疯一般的拿上树枝跑来跑去在村子里追赶,扮个孙悟空,胡汉山,或者刘文彩,常有批斗一番,装腔一番,然后满村子游行,最后拿上胡基在村子里对着掷,有时不小心,胡基打到某个小孩的头顶,小孩哭爹喊娘的招来父母,我们大呼小叫的纷纷逃窜。
大人来了,小孩散了,大人骂上两句,拉着受伤的孩子回家,贴上一撮不知什么做的膏药,用手揉揉,用嘴吹吹,就算了事。
欢庆放炮,村子里没有几家,大部分小孩都围在一起看有钱人家的孩子放炮,等到放完就拼了命似的抢上前去拾地上还未燃爆的小炮,拾到了高高举起,举过头顶,满大街的喊,满大街的放,没拾到炮的虎着脸,一肚子的委屈。只有老远的站着,用眼看着,渴望有钱人再放鞭炮,自己上去抢。
有的小孩拾炮时不慎炸伤了手指,手心满是血的喊疼,疼的大人心惊肉跳的,又是在小孩手心贴上墙上的面面土。
至于要给孩子买新衣服,那是不可能的,十家八家都样,大人在家洗洗缝缝补补,只要干净就行。
年三十晚上吃一顿丰盛的饺子最令人开心,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在窑洞里忙活,麦面用手揉好,荠荠菜在面盆里用水淘净,然后上案,由母亲用刀切碎,放上调料和棉籽油,用筷子搅匀,包饺子就开始了。大哥用擀面杖擀面皮,母亲用手包,我们几个站在一边看,爷爷呢,早在厨房给铁锅添了水,烧火了。
等上个把钟头,母亲掐指计算着父亲就要回来,水烧开了,母亲开始下饺子,饺子在水里煮上两滚,母亲捞一个让孩子尝,孩子说熟了,爷爷马上停火。
说到吃饭,饭桌上没有别的,只有半碗看不见油的辣面。我们端着连水带汤的饺子,用筷子蘸些少许的辣面,放几颗粗盐,就开始了狼吞虎咽,饺子还没尝到味儿,大半碗已经不见,碗里只有水,水里冒着热气,热气罩着能数的清的饺子了。
吃过饭,大人收拾碗筷,孩子们开始睡觉,睡在梦中总想着新衣服,总想着放炮,噼里啪啦的好像在自家门前。
年初一,大家不出远门,只在村子里转,大人谝在了一起,小孩子玩耍在了一起,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打打闹闹。
到了初二,一大早,母亲就用家里的大竹篮拾着刚放进瓦瓮里没几天的菜包子,总得拾上一大笼馍,再用粗布提袋装上父亲在外买回的糕点,一家一份,我们用眼瞅了不知多少遍,心里挠痒痒的看着母亲叫上我们,走!出门去!
大哥和二哥用木棍抬着竹篮,母亲走在前面,我和弟弟在后面跟着。每到一家亲戚,母亲放上十五个包子,外加一份糕点,然后坐下来,大人们寒暄一阵,开始走下一家。一来一去,忙活了整整一天,回到家,天已经快黑。
爷爷正在做饭,他一见我们回来,大呼小叫的从锅洞里掏出几个烧熟的红薯,然后每人半个,来不及剥皮就觉得香气扑鼻,没几口就剩下了空荡荡的院子一股烧过红薯的香味。
(五)
过了正月十五,大小孩子开了学,我们每个人应缴的学费是几元几角,可家里的大人哪来那么多钱呀,光一年的分粮分油用工分顶已透支了不少,现在又要那么多钱供我们几个上学,母亲忧愁了许久,看到眼前这大大小小的孩子,个个都上学,个个都能上学,个个又愿意上学,真为难了她,没有办法,父亲开始东拼西凑,母亲看着别人的脸色。直到天黑,父亲才拿着在自己兜里捂了好久的几十元钱回家,母亲看到父亲的艰辛,想到自己的艰难。可又看到自己手中的钱时,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丝安慰,孩子,孩子又能上学了。我们一家人露出了常人不易觉察的微笑。
在学校上学是辛苦的,由于学校没有现成的桌椅板凳,我们低年级每人都得从家里搬一个小板凳来,而老师又不知从那儿弄到一张木板,在上涂些黑色的油漆,靠在桌边,或者挂在桌子旁的墙上就算完事。
我们坐在油坊,破庙,或者天晴了坐在厂房的空地上,老师哎哎呀呀的教我们读书,我们又哎哎呀呀的朗诵。一天学下来,学不了多少,只是下课时玩的热闹,倒是人开心。那时的小孩来校时在家里已经做好了木陀螺,用长长的鞭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抽玩,有时玩腻了又在家里做起了手枪,用皮筋做纸弹枪,上课玩,下课也玩。有时老师抓住了打一顿,然后通知家长。
学生们最怕老师让家长来,一听老师这么说,顿时感觉魂飞魄散一般的恐惧,有时老师罚站了,几个同学站在排头一大晌。记得一次,一位罚站的同学大便急了,竟拉在了裤裆,顺着裤腿掉在地上,惹得老师人不人鬼不鬼的好生气。
下午的午睡更不用说,睡在几个连在一起的板凳上,一个小孩尽说胡话和磨牙,惹得老师巡查时一阵偷乐。开会的时候,大伙儿站在操场上,有个老师竟然在同学背后抓起了头上的虱子,头发、衣领上到处都是,老师抓着,身后的同学抓着,有的干脆抓在手中用牙去咬。
那时的光景,人人都在回忆,人人都想忘掉,可终究是忘不了的。
(六)
七月份的一天夜晚,行南村放电影了,我们几个小子趁着天黑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担惊受怕的一阵好跑,来到了放电影的地方,看到电影场地人满沸腾,高兴地忘了回去的时间,直到电影毕时才哭丧着脸,人人都怕回家,可人人都必须回家。想到村外地里的玉米杆长得高高的,微风一吹,呼啦啦的可怕,我们中间有人哭了,有人在劝,可劝有什么用呢,硬着头,顶着害怕,个个都毛骨悚然的迈起回家的碎步。
那晚,母亲在家里忙完了一切发现我们不见了,在村子寻了好半天都没个人影,后来又问了几个常来家里玩耍的小孩父母,才知道,他们集体失踪了,都不知道跑哪儿去。
于是,村子里的人乱了,在村口,在村外叫喊了不知多久,直到晚上九点过后,才从外村人的口中得知今晚行南放电影了,“这群野孩子,准是去看电影了。”母亲说道。随后领上了家里的小黑狗,她从屋里出来来到村外,上了东边的土塬,穿过一里多的玉米地,心里不知有多害怕,可找孩子的事在时刻提醒着她,必须去,不然孩子到底在那儿成了谜。
母亲在前面走着,小黑狗不时地向玉米地里叫喊,一路下来,母亲来到了电影场,母亲发现有个孩子瞌睡了,就径直的的拧起耳朵,那个小子连滚带爬的一声喊疼,我们几个顿时鸡飞狗上墙的四处逃散,“别跑,回家!”
我看着母亲当时的严肃表情,我们回家接受着大人的惩罚,有几个邻家小子站在脚间顶起了尿盆,一站半个晚上,直站的腰酸脚疼,看着大人睡去才偷偷地上了炕。
村里没去看电影的那几个小子也好不到那儿,总是在星期天伙同我们到地里挖公英和枸杞根,有几个胆大的竟然上了谁家的祖坟,他们在坟上玩着,用手拔下坟上的哭丧棒,坟前的贡品盘破碎了,被他们拉的到处都是,最后在一个过路人的叫喊下逃之夭夭。
到了晚上,没事干了,拿上谁家的手电筒,拿上难得的一个塑料袋子又偷跑了去,这回不是看电影,而是偷跑到河渠边抓青蛙了。
七八月的芋子地畔,到处都是青蛙呱呱的叫声,晚上,手电筒的光一闪一亮,河渠里一阵叫声过后,竟有青蛙争先恐后的蹦上岸来,逃到了手电光下,一个孩子手快,抓住了,一个孩子接着将青蛙放进塑料袋子。几个孩子抓住了,统统的放进了各自拿来的袋子。一晚上下来,收获不少,直到夜半害怕大人担心才开始收工,慢腾腾美滋滋的往家赶去。
回到家,他们把各自的收获在大人眼底下放进自家的水桶,然后用铁盖盖住,等到第二天,拿到铁一处,拿到八二六的集上,只要到那儿,出售很快,一天下来,换个块八的是常事。然后在大人的夸赞下美滋滋的得到一个硬币的赏赐。
(七)
孩子们的玩耍有时也过了火,二哥一次不慎将隔壁的柿子树枝丫折了下来,下午,队里放工,他得到了隔壁大娘的惩罚,那家大娘的打骂,硬是几个响亮的耳光,直打的二哥眼冒金星,母亲回家后,同隔壁大娘美美的嚷了一顿,骂的天昏地暗,晚上一家人个个都咽不下这口气,以致全家饿了肚子。
到了深秋,队里的社员开始在地里挖起红薯,女人们在前拔着红薯蔓,男人们在后面用自家的?头挖着,一下,两下,一大晌队里的收获不少。社员放工时,总有几个胆大的怀揣几个偷拿回家,母亲倒不敢,她心好,就连我们放学时从地里的红薯蔓上折下叶杆都怕。
可怕归可怕,我们还是拿回了家,母亲无奈的将红薯蔓上的枝丫放进烧开的水中煮熟做一顿下饭的的蔬菜,而叶子就成了第二顿饭的主角。母亲用叶子做成的绿面很筋道,也很好吃,我们常吃了一碗想吃第二碗,可惜我们太小,吃不下了。
挖过红薯的地里,我们常在地头观望,发现一处有了红薯芽时就用小手刨呀刨,直到从土中刨出一个小红薯来,有时没有结果,满嘴咧咧的走开,刨到的小红薯,我们用衣襟撩着拿回家中,母亲用水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干净的红薯没有一点泥沙。
接下来,爷爷把洗好的红薯放进大铁锅内,锅心扣着一个碗,碗旁放上一些水,盖上锅盖后,爷爷开始烧锅,柴草在锅洞里烧,烧上半个小时,我们开始争先恐后的用小手搂着小红薯吃,那时,家里不知有多热闹。
到了采摘棉花时,我们根据学校的提示,全班来到生产队里的棉花地,每人两行,每人手提着竹笼,弯腰把雪白的棉花一一拾起放进竹笼,然后交到生产队。等到大人放工,各人把拾到的棉花放在秤上一秤,斤两记在队里的小本子上,一天下来,大人干的腰酸腿疼,母亲也是如此,父亲不在家,他在单位当着领导。
到了冬季,为了给队里的地里施肥,各家又开始搜集土肥,墙泥皮,崖土,甚至有人砸掉自家的锅头和土炕,用架子车一车又一车的拉到队里的土地上。那时候的人老实,那时候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竟变成了什么年代。
(八)
家里饲养的鸡开始下蛋,它们每次下蛋的地方都在变化,有时趁人不注意翻过墙,跑到隔壁家,母亲在家每天坚持数着,那只鸡开产了,那只鸡刚刚下过蛋,那只鸡未下。她一发现那只鸡翻墙,气不打一处来,在家吃的饱饱的到别人家下蛋,这能行吗?母亲从此抽出时间专门盯着,只要发现,立马去隔壁家找,可要想坚持观察,还真不是办法。她一大早就把那只经常逃跑的鸡用绳子拴着,等了一天,鸡就是不下蛋,没有办法,放了,可刚一放绳,不到十分钟时间,鸡就不见了,过了一晌,鸡又翻墙回来,母亲用手一摸,蛋不见了,母亲生气的把鸡狠狠摔在地上,鸡噗噜的飞走。
母亲骂了声吃里扒外的东西,从此每天用绳系着鸡腿,不下就别想让人放,母鸡没有办法,只好在母亲的监管下顺从了,可好景不长,这只鸡又开始翻墙,母亲撵过去,她又在隔壁人家找了好久,终于发现这只鸡的老巢,她在外注意了好久,只见鸡从别人家的炕洞里扑闪了两下翅膀出来了,母亲生气的拿起竹竿就打,鸡飞走了。
母亲叫来刚刚放学的我,在我面前说尽了好话,让我钻一次炕洞,我同意了。将头先伸进去,炕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母亲让我等等,等了好大会儿,眼睛才在炕洞里感觉有点余光,我瞅来瞅去,终于在炕洞的一边发现了一大堆鸡蛋,光瞅大小就知道准是一个鸡下的。我高兴地往外喊,找到了,找到了。
母亲听见我的喊声,随后让我把鸡蛋一个个往出递,一共数了十五六个,我这才从炕洞里爬出。
到了下午,母亲为了犒劳我,特意的炒了几个鸡蛋,我吃了一份,另一份母亲给了其他的兄弟和隔壁的孩子。
(九)
想起一年的五六月份,家里饲养的五个母鸡开始孵小鸡,母亲夜以继日的站在一旁观察,直到母鸡卧老实后,才把家里卖过后剩余的鸡蛋放在孵窝的母鸡肚子底下,每只母鸡肚子底搁上十来个。
过了十多天,母亲又在观察中拿起每一个正在孵化的鸡蛋用灯光照着,不好的取出。直到二十天过后,她一眼未眨的看着小鸡一个个破壳而出,五个母鸡孵出了小鸡,母亲高兴地扳指头数着饲喂的天数,到了二十天过后,母亲把母鸡带着小鸡陆续卖给了村子里想养鸡的那几户人家。以后的日子反反复复,母亲总是提着一篮篮鸡蛋穿梭在集市和居民家属院内,一块钱六个半,一块钱六个三,这个难算的算数母亲都能够一口算出,每每把一竹篮鸡蛋卖不完时,母亲变着花样换些粮票,这样多少能够救济一下在校学习的大哥二哥。
最可笑的也莫过于母亲在地里打蒜薹,她一上午下来总是把那些长得不端正的蒜薹打下后用绳子捆的整齐,然后拿到集市上变卖,卖不了的拿回家用盐淹着,到了冬季没菜了正好够吃几天。
后来,我不上学了,母亲为我的工作没少费力气,她跟着我跑来跑去办手续,她没文化,不知道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往往办一件事得跑好几趟,后来四弟参军了,他和二哥一样,因为父亲没有能力为他们找活干,他们含泪入伍,成就了各自的事业。
后来,后来的事我不想说了,因为我已经长大,我懂得了一家人当时生活的艰难,我开始拼搏。由于当时单位上的不景气,我回到了家里务起了菜,每到收获,母亲都跟着,捆上一架子车青菜卖不了几个钱,我没有怨言,母亲只当我不丢什么东西就行。
直到父亲的去世,我写下了一篇《碧野夕阳》和后来的《父亲的眼泪》作为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或许把永远的回忆留给了孩子,让孩子看到自己爷爷工作的艰难。
(十)
如今,母亲已经年老,掉光了嘴里的牙,吃起饭来靠着那参差不齐的牙床来吃东西,吃不了硬的,不爱吃蔬菜。天长了,她的胃变得很糟糕,稍不注意,胃病就发作,而且一发作就吓人,去了医院,医生说只能回家调理,没有办法,母亲只好在家里吃些软东西,吃些农家再好不过的粗粮细面,就这样一晃多年过去。直到父亲去世后的不久患上腿疾。
先是黑夜白天的不断腿疼,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打什么针收效甚微,没有法子,母亲只好忍着,白天黑夜的喊疼,特别是晚上,一整夜都无法安睡,后来我买了红花、艾叶煎水给母亲洗脚,再后来二哥在网上给母亲买了芪苈强心胶囊。从此,母亲的腿疼好点,好了几年,直到去世。
想到母亲腿疼的那会儿,每到晚上,我坚持着早早在火炉上烧好热水,放些红花、艾叶,待水温能使手接受时,才帮母亲脱去鞋袜,然后放进一只脚,感觉水热了,不行,母亲喊。水凉了也不行,药起不到效果。热不热凉不凉的母亲说了算。
帮母亲把一只脚放进去,用水撩着,用手搓着,再把一只脚放进去,仍旧反复原来的动作。直到母亲说好了,就收手,将母亲的脚取出,用手巾擦干,穿袜穿鞋。
每到晚上,母亲上床都困难,一定得我帮,帮着母亲脱鞋脱袜,帮着母亲脱掉衣服后,艰难的把母亲的双腿慢慢的放到床上,用加厚的被子盖好。一晚上起夜五六次,每次起夜都得半个小时,忙的我整夜睡不了几个小时,每天都这个样子,时间久了,我每次上班无精打采的样子,然,没有办法,谁也不想这样,终究母亲是母亲,任由她忍着腿疼,继续生存在这个世上,享受着老天带给的煎熬,这个煎熬折磨着我的心,折磨着我们的心。
直到后来,后来母亲的病腿在二哥买的芪苈强心胶囊口服下,腿疼有所缓解,可缓解的腿疼并没有使我们高兴起来,原因很简单,母亲有天早上突发冠心病了,而且叫来的医生用了三天药没有管用,去医院吧,母亲坚决不去。无奈,二哥又想着办法从外面买些通心络胶囊给了母亲吃。就这样,母亲又是一年又一年的煎熬着她那脆弱的身体,直到今年的那一天,母亲去世,我的心很慌,惶恐的感到自己失去了依靠,大家失去了依靠,整天魂不守舍的感到缺什么,感到浑身无力。
2016年8月30完稿于西安临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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