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柳树,打心眼儿里喜欢。
我喜欢柳树的叶子。
早春时节,柳树枝头缥缈的那一片片鹅黄色的轻云,曾带给我无数美丽的遐想和沁润心脾的舒适。在我看来,那不是二月春风裁成的,亦非人间巧匠染就的,那是从孩子的梦里飞出来的。虽然只是些许的时日,但已足够了,美好的东西,哪儿有永恒的呢?即便有,也是悄悄的藏在心里滋荣的。
风摇雨润中,柳叶逐渐丰满苍翠起来。我对“柳叶弯眉”的说法一直是持不赞成的态度的,以我之见,这种说法,于人倒不显什么,于柳树则是一种亵渎。那分明是一树流着绿色血液的小鱼儿,一树的精灵。它们攒蹙在一起,张显着生命的浓郁,任风吹雨打,不见凋零,任蝉蹬虫咬,不见稀疏。
柳叶,最早来传递春的信息,却又最晚化作春泥飘逸而去。它们让深秋的夕阳,将自己涂抹成一片蜡黄,变幻成一树的风景,而后缤纷落下。没有杨树叶子的铺天盖地、招摇至极,亦无榆槐叶子的轻浮哀婉,它们是那样的从容、淡然,无声无息,伴着潇潇的秋雨,融入大地,舒展着一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情怀
我喜欢柳树的枝条。
小时侯,将近年三十儿的几天里,我们会成群结队地到还乡河边的树林里去拣拾树枝,好可以快点吃上香喷喷的大鱼大肉。寒风瑟瑟中,杨槐树下的枯枝遍地都是,而惟独柳树的枝条,柔韧地在风中飘来摇去,披拂成一幅幅的抽象画,让我们惊羡不已。
“五九、六九,河边看杨柳”。轻柔的枝条,摇化了河里的坚冰,摇来了呢哝的春燕,摇落了细密的雨丝。孩子们用柳枝做成柳笛,细腻、柔韧,吹起来清脆、婉转;用柳枝编成帽子,软和、舒服,在一次次“冲锋陷阵”中,体味着革命前辈的豪情壮志。闲暇下来,随意剪几段柳枝,插在任何一个角落,不久,它便会摇曳成一片无心插出的荫凉。
我喜欢柳枝的柔韧与顽强,同样我更喜欢它所创造的美伦美奂的意境。“月上柳梢头”营造出“人约黄昏后”的幽幻之美;“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创设出翠玉砌就的壮观。我也曾写过《雨后》一诗“轻风摇柳百媚生,飞燕点水戏顽童。八仙恐无通天路,早把青山架彩虹”。诗非好诗,但柳枝带给我的生活情趣,则是千金难换的。
我喜欢柳树的根。
儿时,我在还乡河边看到过被河水冲出来的柳树的根,蜿蜿蜒蜒,深扎在土里,达数米之长。我惊讶于它的无休止的掘进精神,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看小人书时,我总对《水浒传》中的鲁智深耿耿于怀,那么好的一棵柳树,干嘛要把它拔掉呢?后来才明白了,这是作者想借垂柳的根深蒂固,来体现他的力大无穷,展现他的英雄形象。因为无形中也抬高了柳树的身价,我的心里便释然了。
柳树的根,虽深埋在地下,却也能象柳叶、柳枝一样实践着自身的价值。用它,可以做成根雕,登堂入室;亦可以做成木墩,供人乘坐、纳凉。尤其让我感动的是,粗大的根还可以用来做菜板。用榆、槐、杨木做成的菜板,若干刀下去,早已面目全非了,而用柳木做成的菜板,却光滑、洁白,韧性十足。父母现在还用的菜板,想来已逾二十年了,虽已陈旧异常,然而全家人却都舍不得换掉它,想来已有一种情感在它身上了吧。
槐花儿和榆钱儿都曾是我儿时津津有味的食粮,而我却惟独喜欢柳树。鲁迅曾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是的,我喜欢柳树,诚如农民爱那广博的土地,老鼠爱那香甜的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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