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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春分》

时间:2016/3/20 作者: 风吹杨柳 热度: 83921

春 分

 

                                                                                                                                                                                          胡治平

 

三月二十日(也就是农历二月十二日),十二时三十分,春分。

春分这天,昼夜长短平均,正当春季九十日之半,故称“春分”。这一天阳光直射赤道,昼夜几乎相等,其后阳光直射位置逐渐北移,开始昼长夜短。我国古代将春分分为三候:“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便是说春分日后,燕子便从南方飞来了,下雨时天空便要打雷并发出闪电。汉董仲舒《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中说:“至于中春之月,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谓之春分。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这时很多越冬作物进入春季生长阶段。农谚云:“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小麦开始拔节生长。记得我小时候,家乡几乎户户都种小麦的。那时,种小麦的目的就是为了晒酱,我们孩子则趁主人不在家时,老是偷酱吃。还有荞麦也种。可惜现在这两种农作物在我家乡几乎已是绝迹了。

我家乡毗邻皖地,从前每年都有黄梅戏班子来我们村演出,记得有一出《对花》的选段里就唱的是荞麦这种农作物。当年的好多人都会唱:“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结的什么籽?磨的什么粉?做的什么粑?此花叫做呀得呀得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的喂尚喂叫做什么花?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红杆子绿叶开的是白花。结的是黑籽,磨的是白粉,做的是黑粑。此花叫做呀得呀得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的喂尚喂叫做荞麦花。”如果谁能把其中的那些个“呀得喂呀”唱得在嘴里打着嘟儿的流畅,就算是唱得熟练了。

对于小麦,当年我们那些顽童也有好玩的游戏,就是折一截麦杆,把一端折成花瓣状,然后在上面放一粒豌豆,竖起,从下面往上吹气,豌豆就被吹得浮在空中了,比赛看谁吹的时间长。没有了小麦,这样的游戏对于顽童们也就不存在了。

天气真是暖和了,山川、田野都被春风春雨皴染得绿意更深厚了,春之面目渐渐尽显其美好。老式农历上,几行垂柳,一个孩子骑在牛背上,横笛吹奏,真是笔墨简省而境界全出矣。家乡的水牛已成了农耕文明时代的一个文化符号,永远地逝去了。家乡有句话说:“鲜花插在牛粪上。”鲜花大家都知道,可牛粪却是再也见不到了。鸡粪、狗粪、猪粪,都还在。在我家乡,如今恐怕该说“鲜花插在猪粪上”则是来源于生活的鲜活语言了。

暖暖的春阳里,春风细微,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端把小木椅坐在自家门前的水泥地里,将一个一岁多的小孙子骑在她并拢的大腿上,双手抓了小孙子的两只嫩胳膊,一仰一合地拉扯着,真像拉磨磨粉似的,口中说道:“磨粉磨麦,磨得雪雪白。粗的自家吃,细的望外婆。外婆不在家,园里摘冬瓜。冬瓜滚下塝,小姨起来望:生还冇生?生一个女,许东坑。大舅舅,来做媒;小舅舅,来扛箱。一扛扛到杨梅岭,看到婆家花屋顶;一扛扛到杨梅林,看到婆家花大门……”这是我家乡流传至今没有厘头的乡谣儿,比如“小姨”这个人物是谁?“一个女”又是谁生的?我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搞清楚。但从“花屋顶”和“花大门”可判断出“一个女”是嫁了个好人家的。如今能说出这乡谣儿来的人已经不多了,流逝将成为它的必然。说完一遍,又说:“磨粉磨麦,磨得雪雪白……”说完还说:“磨粉磨麦,磨和雪雪白……”小孙子开始乐得嘎嘎直笑,后来就不乐意了,嗯呀地哭闹着,大概是觉得乏味了吧——这奶奶也是太不晓事了,总是玩这种游戏也不嫌烦的?——中年妇女就立起身子来,嘴里喔喔着,抱起小孙子在村里串了起来。

 

桃花已开得很盛了,一株桃树简直就如一片粉色的霞。

油菜花开得更加热烈,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给春天的大地铺陈着金黄。

阳光真好,迎面而来的料峭春风拂面,还是感觉到微冷。

茶叶可真早啊,还是刚刚春分,村中的妇女们就各自腰间挎一个肚粗颈细的小竹篮去山上采茶了。

孩时的记忆又苏醒了过来。

记得从前的茶山上,遍布了我们村里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她们都是中学或小学毕业后回家务农的,一个个脸若桃花,身如杨柳,年轻美丽,装点了家乡的绿水青山。那时,谁家没有年轻的女孩子呢?有的人家三四个都有,真是一群姐妹花,惹得多少血性男儿梦牵魂绕!

那时我的家乡制的主要是红茶,大家采茶都是提着一个大菜箩——这种菜箩又可以供平时打猪草用的,蛮大的,直径大约平均在四十五厘米左右,家家户户都有,较宽绰的人家一家有好几个。也有小些的,直径在三十五厘米左右。

采茶看起来是轻活,可也蛮累人的。那时采的都是大茶叶,一天下来,食指最前面关节处的皮肤就磨得损伤了,就把从医生那里买来的胶布给手指裹了一道,再接着采。会采的女孩子是两手同时来的,左右开弓,有的嫩茶叶枝长得有筷子那么长,抓在手里就是一大把。能干的女孩子上午一大菜箩,下午一大菜箩。村中有揉茶叶的机器,采得多就放在机器里去揉,按斤两付钱给机器的主人。这种机器开始都是大集体时生产队里的,后来包产到户后就分给私人了。我童年时还没有包产到户的,那时全生产队妇女采来的茶叶都铺在生产队屋里楼上的地板上,厚厚的一层,我们这些上学的小孩子放学回来就到茶叶堆里去舞搞,惹得管理人员拿着竹枝赶着我们抽,可我们就是不怕。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屁孩放学回来进生产队屋里时,不意看见管理员正搂着一个采茶回来的妇女在犄角里嘟嘴,那女的好像是不肯,在使劲地推搡着管理员。自从那次事情后,管理员对我几个小家伙可是温和多了。

采茶的季节,全村都弥漫在浓浓的茶香里,让人身心沉醉,茶叶真的好香。

有些会采的女孩子一菜箩茶叶是按了又按,提着可不轻的,回家时都是斜着姣好的身段挎了一大箩茶叶回家。

如果茶叶采得少还有一种制法,就是用双脚在地上揉搓,拄着一根棍子,双脚把茶叶踩成一个团,身子在水泥地或青石块上,扭来扭去,揉出汁液,汁液从趾缝里冒出来,直到茶叶变得条索紧细就好了。如果这种踩过茶叶的脚要是下到泥水田里,就变成紫色的了,要过好长时间才退掉的。

茶叶揉制成条状后,还有一道程序就是煨茶叶。把揉好的茶叶用塑料纸或布袋子紧蒙住了,放在太阳底下晒,直到茶叶由绿变成红色,再把它弄干就好了。如果碰上天气不好,还要拿锅装炭火来烘烤的,就有一种篾器,我们当地叫茶罩,有大有小,也是家家户户都有,那是专门用来制茶叶用的。直到茶叶晒到或烘烤到拿在手上沙沙响,就说明茶叶已经很干了,就可以拿去茶厂里卖了。红茶就要红,要彻头彻尾地红,茶厂里看茶叶的师傅要拿开水冲汤,如果发现茶叶里面有绿色的叶片,这样的茶叶就卖不上等级了。卖者只有捏起鼻子焦干,一句话也没得说。谁怪你制茶技术不高呢?

想我读初中时,自从三姐出嫁后,家里采茶的能手就是母亲一个人了。逢着星期天,我或者帮助母亲采茶——弟弟还小,不懂事,就是采茶也是满山去找一种当地叫pao(念第一声,找不出那种字)的野果吃——或者跟父亲在家里用双脚揉制茶叶。只要看到母亲提着一菜箩茶叶辛苦地回家,我就想起已出嫁的三姐来,不知怎么,那时心里就会生起一种惆怅,在心里问:“为什么是女孩子就要出嫁到别人家去呢?”三姐做女儿时在门前院子里栽下的栀子花树每年都要开出很多洁白的栀子花,可三姐却成了别人家的人!欲哭!

母亲放下一菜箩茶叶,就拿手捶着自己的腰,嘴里哎哟着。我知道那是腰痛的缘故。父亲则马上去拿来秤,称起了母亲摘来茶叶的重量。家乡有句俗话:“假忙三十夜,真忙茶叶春。”这话说得很对,三十晚上再忙,那是忙着弄吃的,是轻松;而采茶季节则是真忙,是紧张,放屁都砸后脚跟,半点耽误不得。那年月,我们家乡普遍都种早稻,还要忙早稻育秧的事情。秧田要用塑料纸盖住保温,得砍来竹子削成细竹竿,在秧田里绷成弧形,上面再用塑料纸蒙上。宋代诗人翁卷的诗《乡村四月》中写:“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是对春季繁忙景象的生动刻画。

如今家乡的茶叶制作方式可是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首先是采的环节的迥异。从前采茶越大越好,比筷子还长的都没关系。现在的茶叶是越小越好,就采茶叶枝前面的那一点嫩芽,直直的,尖尖的,不容许其中有一片叶子。采回来的茶叶“草”,还要经过精心挑拣,因为采摘时总免不了会带进较大片的茶叶。挑拣茶叶时,眼要大睁,心要聚精会神,手要一丝不苟,决不遗漏一片叶片状的茶叶,那已不再是茶叶,而是茶“针”了。茶叶挑拣完毕,接下来就是炒制了。只见一口大铁锅放在火炉上,烧得热腾腾的,细嫩的茶“针”倒进了锅里,手要不停地翻炒,决不能有半点松懈,如果炒焦了,制出的茶叶有了“破相”,不但是不值钱,还可能卖不出去,那可是白忙活。这功夫也叫“杀青”。这道工序完成后,接下来的环节就是放在簸箕里揉搓,可以舒缓些,但也是力气活,很累人的,手发酸。揉搓完毕,再把茶叶放在不是很热的锅里,边揉搓边捋直。待茶叶有六七成干了,从锅里倒出来,搁在干净的白布上烘干,就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了。这是制绿茶的过程。红茶的茶叶“草”也不采像从前那样的大茶叶,但是较绿茶的茶叶“草”要稍微大些,可以一芽一叶,或两芽一叶。制作过程也是用手工搓的多。这属于精制的茶叶,手工环节是主要的,价钱也卖得高。粗制的茶叶也还有,茶叶“草”相对来说要大些,就用机器制成,拿一般的塑料袋包装封口,价格就不知要低到哪里去了。若论喝茶,还是粗制的茶叶喝起来过瘾,茶汁浓,可以冲好几次,那种精制的茶叶味道淡,冲个两次水就没有茶叶味了。

 

今天的茶山上再看不到年轻的姑娘了,她们或者读书上大学走出了农村,没读大学的也去城里打工谋生了,农村再也留不住她们,年轻的小伙子也是如此。如果有个年轻小伙子在家不出去,有的人居然会问:“你怎么窝在家里不出去?年轻人呆在家里有什么出息?”用家乡的土话讲,叫“不照”,就是不行、没有出息的意思。

年轻的都走了!中年的也走了不少,甚至夫妻成双成对的在外面。有七老八十的老人看着那些栽了树的农田,哀叹道:“败子啊,败子啊,这么好的田就栽了树,那可是老一辈人吃万般苦开垦出来的,就这样撂荒了,要不是外出打工,村里的这些农田种出的稻谷怕是连本村人都吃不饱肚子了!”从前的茶山也荒芜了好多,只有靠近村庄的茶山还被照管着。多了也是冤枉,没有人手采。

年轻的女孩子一出去,嫁到外地的就多了,只要有机会,谁还愿意回到这山沟沟里来呢?而年轻的男孩子则很难把外地的女孩子讨回来做老婆,这一进一出的账一算下来,我的家乡就出问题了:大龄男子越来越多,讨不到老婆!我村庄隔壁的村落,村子也不大,光大龄男青年就有十几个。父母一年老一年,年年爬起来希望儿子能带回来媳妇,可儿子每年腊月里归来时仍是“孤帆一片”,有些老人就在盼望中闭上了双眼,真是“一把辛酸泪”啊!就出现了买老婆的事情,还有来自异国的女孩子嫁到了我的家乡,有好事者便如看西洋景般去别人家看外国来的媳妇。也有买媳妇弄得鸡飞蛋打一场空的,愤恨不已。因此有人便编了一句歇后语:买来的媳妇——靠不住。有的光棍男儿打熬不住血气方刚的那截身子,就与在家里的有些妇女弄出些风流勾当,真是女的篱笆墙一打开,男的如一条狗般嗖地一声就钻进去了。那些没有老婆的大龄男儿的心理,是没有几人能猜透的,或许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说的是道理,其实更是人性!

有一个男子,长得相貌周正,人也机灵,可是二十出头时就与一个生养了孩子的妇人家有染——比他可大着十岁呢——打得火热,就那样十好几年过来了,两人逮住机会就偷着乐,上下几村都知道这事,女不以为耻,男不以为羞,尤其是那妇人,好像还引以为荣似的,在人前挺胸凸肚,觉得自己是一块香饽饽。是啊,她是值得得瑟,一个叉开大腿生过孩子做了结扎手术的妇人竟然把一个青头郎——我们家乡把没和女性有过性行为的男子称作青头郎,没和男性有过性行为的女子称作青头女——一勾引到手,弄得人家不思量成家,不愿外出打工,也真是颇有能耐的。“母鸡不翘尾,公鸡不上背。”也有人说这青年男子是个“拗姆辛烘”(家乡土话,就是傻子的意思)嘎家伙,上了别人嘎当都不知道,还被蒙在鼓里。我“母鸡虽翘尾”,你“公鸡莫上背”啊!是呀,这个妇人真的是挺“能耐”的,就这样绕指柔的功夫误了别人的一生。一个年轻男子,没结婚就与妇人弄出这事,哪个还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呢?那不是“睁开眼睛来尿”吗?那不是“见着屎还要踩”吗?那不是“热油锅里伸手”吗?其实人这一生有时真的是不能走错一步的,一步迈出去,有时可能就是贻害无穷,懊悔终生。可惜这个男子一开始就不明白,还以为自己捡了个金元宝。

如今,孤独的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头上的白发都见不少了,在家乡的这片土地上东晃西晃,像个游魂。他不种田,不种地,属于他的田地或者荒芜,或者由别人种着。他看人的眼神是空洞的,里面没有一点光彩,只有灰暗。可他看孩子时,眼睛里却会放出光亮。家乡话说:“二十三十爱他人妻,四十五十爱他人子。”这话之中的意思大家都懂,现实生活中,没有多少人强大到不要儿女的地步!“老来无子苦黄连。”这也是我家乡的老话。

他肯定在心中想了:“将来我老了病在床上不能动该怎么办?谁给我做饭?谁拿水给我喝?死了谁又来打理我的后事呢?若那个妇人还没死,她会为我打理这些事情吗?——不会的,肯定不会。冤枉啊,干嘛当初要和那个妇人有那么一场呢?自己的一生其实原来就是一泡臭狗屎,爹娘真是冤枉生了我这个逆子!”

采茶忙。真快啊,春分就快过去了!

 

 

江西省浮梁县西湖乡柘坪小学

电话:13097102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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