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和尊严

 

     橘子。一个鲜亮滋润，毫无瑕疵的橘子。

     当我感觉有东西擦过鞋沿的刹那，我就发现了它，它在离我最多10cm的地方停止了滚动,我打算将橘子捡起来，看样子它是十分鲜美可口的，也许是有人不小心遗落的。

我最终没有俯身去捡，因为我发现了一双眼睛，一双充满期盼、有点紧张的眼睛，顺着这双眼睛往下看，我看见一张白皙、但却长满胡茬的脸，嘴唇十分干燥，我看见他的嘴巴动了动，胡茬也跟着动了动。再朝下看，一条棕红色的领带悬在脖子上，领带的结觉得称得上标准，衬衣的颜色是咖啡色，有点褶折。

      他就站在离我二十米的地方，大约四十来岁。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羞涩，看我的同时，他没有忘记看看橘子，那个鲜亮滋润，毫无瑕疵的橘子。我又看见他干燥且有点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一定很需要它，我想。我放开步子迎面走了过去，橘子离我越来越远，他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脸上有丝丝喜悦。经过他身旁时，他低着头，我有一个新的发现，他穿着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皮鞋，鳄鱼牌，两个月前新上市的，价值800多元。

     在环顾四周之后，他开始靠近橘子，那个鲜亮滋润，毫无瑕疵的橘子，安静地躺在他视野中。但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立刻拾起来，他站在橘子对面，用鳄鱼牌皮鞋试探性的撩了撩橘子，橘子很配合的在宽敞的街道上不断的翻滚。我看不到这个人的表情，可我能够肯定他的眼睛紧随橘子不放。

      中午时分，深圳的太阳十分强烈，这里是居民区中的一条道路，行人稀少。我坐在车里，调整好角度的反光镜被我擦拭的干干净净，我的视力绝对良好。那位奇怪的陌生人不时的左顾右盼，有人近了，他也站着不动，人一走远，他就开始小心翼翼的撩动橘子。我开了空调，仍然觉得很热，汗水涔涔。这样的时断时续反反复复，二十分钟后，准确地说应该是19分钟43秒之后，他和橘子一同到达了一条小巷子端口，他快速的弯下了腰，将橘子拾了起来，

      这人穿着得体绝不寒酸，在此之前，他还能买上名牌皮鞋，如今却沦落到如此境地。他是谁？一位炒股破产的股民？深圳这些年炒股成风，一夜之间有人暴富，有人家破人亡。一位钱财被劫的外来游客？抢劫的歹徒就常常瞄准这种外来人下手。不管怎样，他曾经必然是个收入不错，教养也不错的有尊严的人，到今天，他还保持着最珍贵的自尊。

      二十多天后，非常凑巧，我又经过了这里。

     是他？他居然还在此地盘桓，如果可能，我想和他聊聊，我十分愿意了解这位自尊的不幸者。当我远远的望见他站在二十多天前，我们遇见的地方，我的这种念头十分强烈。

     隔着50米左右的距离，灰尘在阳光下飞舞。他还是那身行头，头发散乱且有了不少灰尘，脸上好几处污垢，他黑了，深圳的太阳从早到晚都歹毒，那根领带歪歪扭扭的吊在脖子上，衬衣已经从皮带里散落出来，凌乱不堪。天哪，他一定吃了不少的苦，你看，他脸上似乎还有一个伤疤。

      我向他一步一步走近，我有点兴奋。

      在我看见他弯下腰捡起可能是一个被别人抛落地上许久的橘子，那橘子表面沾了许多污垢，看上去软软的，还有一些黑斑，然后毫无羞涩的剥开橘皮直接塞到嘴里的时候，我一下子呆住了。也许，他没有发现有人？也许。我故意低低的咳嗽一声，他没有丝毫反映。

     橘子很快被消灭了，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巴，很满足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全身都没有了力气，也不再兴奋。

      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再一次定睛看了看他。他不再低着头，而是迎住我的目光，用他平静呆滞的目光。他突然伸出了他的左手，手里捏着一把钞票，有两元的，一元的，也有一角的，绿的红的黄的钞票刺痛了我的眼睛，过了几秒钟，我回过神来，急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看也未看，递给他，他的指甲全是黑色的。他朝我一鞠躬，连声的说些什么，大概是道谢吧！

      晚上，整理钱包，发现少了10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