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父子二人来到那火车站,正是秋季学生返校的初期,人拥挤得厉害。买了票后才知道没有座位。父子俩上了车,好在多是学生,有人挤挤给仇什让出块儿地儿,仇什让仇父来坐,仇父觉得与一群孩子挤在一起失面子,宁愿与一些中年人站在车厢口处,固执不去。仇什知道仇父的脾气也不再让。仇父右脚站累了站左脚,左脚站累了又换右脚,后来两脚都累了索性将上车时买的报纸分发给身旁一群民工装扮的人,每人一张铺在地上坐。车厢里乱得很,睡觉的,吃东西的,看报纸的,闲聊的,大喊大叫的。仇什无事可做,静静地看着对面两个女孩子剥了瓜子喂桌上铁丝笼里的两只小白兔。穿制服的检票员,扫垃圾的服务员,推小车的售货员,往来不断。坐在过道口的人不时被喊起,仇父挟在人群中也被呼来喊去。所幸中途站有人下车总算抢了个座儿。一切还算顺利,近十一点钟的时候火车到站,两人下车后随便找了个街旁的小馆子吃了午饭。吃午饭时仇什已看了地图去那学校要倒两次公车,仇父一上午站得劳累嫌麻烦,两人打了一辆车,半小时后总算到了那学校。那学校老而不旧,仿佛那古稀的阔老衣衫不俗并不让人讨厌。两人又对照贺九皋给的学校简章上的地址,确定就是这个学校。两人在学校转了多时通过询问一个花匠终于找到该校的招生办。门开着,里面一个年轻小姑娘在睡觉。仇父小心的唤醒她,小姑娘伸个懒腰抬起头来,一面擦拭着流至下颚的口水一面招呼他们坐下。询问他们是不是要报名,仇父明白事理,只点头表示来了解情况。小姑娘讲本校中文、法律、设计专业等都齐全,并且扩招名额马上就要满了,让他们抓紧时间报名,最好今天就把报名费交了。两人询问了学费等一些情况道了谢出了门来。两人不敢多耽搁,出了那学校直奔火车站买开往北京的车票。这是一趟特快,一帆风顺。下午近四点钟便到达了北京的北站,父子二人一路来被那有冷气的车厢养得娇气,出门大喊叫热。一拐出那车站的一道出口,吓了一大跳,那一排公交车栏下人山人海,两人倒吸一口气才知道艰难的路程才刚刚开始。找了所要乘坐的车次,父子二人冲了一阵终究败下阵来,在太阳光下汗流浃背地等。所幸马上又来一趟车,好不容易总算冲了上去。车箱里更是挤得厉害,人成了一锅粘粥,车不时地停停走走。里面的人来回荡动,父子俩双手抓住车顶扶手,仍被冲得东倒西歪,手不敢松动,脚却几乎要离地,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草般死抓住那扶手不敢放松,一次次承受那浪头的冲打。喊声、骂声、坐错了车与售票员争吵的声音乱成一团。父子俩被挤的分开,仇什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望见仇父那张仓惶焦虑的脸,心中忽然发酸不忍。一辆同班次的公交车迎面轻松而来,空荡荡的车厢内只稀落落有一两个乘客。所有的人隔窗望着心中都愤愤地恨——想这个社会真是处处透着贫富悬殊啊!车子翻过一座大坡又翻过一坡,让人感到没有尽头,最后拐进一个叉道总算到了一站,却还要倒另一趟车。父子二人这次学了个乖,明白这个世界不争不抢是不行的,不顾脸面无所顾忌地冲挤。这车上更是乱成了一团糟,一个女人突然一声尖叫让一车的人听的心中抽搐,原来是被踩了脚。刚放下心那叫声又起,原来是又被第二个上车的人踩了脚,人们在心里责怪那女人挨了第一脚踩就应该将那脚藏好。一时间撞了头的,压了东西的,喊挤的叫成一片。父子俩上车早,万幸占了两个座儿。仇父在外侧,紧挤站在他座位旁边的是一个穿碎花衫的肥胖女人,此时正将硕大的臀部逼过来,仇父瞥一眼脸侧那个肥乎乎的部位,皱眉耸鼻将上身向里挪一挪。座位早已满了,售票员还在不住地招揽客人。有座的人嫌车停停走走浪费时间不住地叫嚷着让司机快走;没座儿而已买了票的人执问着售票员所谓的‘座儿’在哪儿?对方也不理睬只顾探出身子朝路边招手呼喊。最后车子实在装不下人了,女售票员下车用肩使劲向车上推塞,只恨中国礼法的约束,不能用脚向里踹。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站,车辆拥堵,人群喧嚷。车刚一停,小贩们又呼地拥上来,有的隔着车窗呼喊吆喝——花生、瓜子儿、矿泉水;有的干脆挤上车来直销叫卖——面包、香肠、大火腿儿啊!——兄弟买不买?——兄弟买不买?——仿佛不买就对不住“兄弟”这两个字!最数那报摊老板有创意,举着扩音喇叭守摊儿呼喊:“天苍苍,野茫茫,北京的路途好漫长——买份儿报纸吧!”路窄车多,后面的车辆不住地鸣笛催前面的快走,前面的车只作没听到。路旁是一沟又黑又臭的脏水,不时有异味袭来。正乱着,从人堆里摇出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打着哈欠冲车上司机抱怨他怎么才来。那原来的光头胖司机揩把汗骂着脏话跳下车去,冲那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笑骂:“这又是刚从哪家窑子里出来呀——小心别开沟里去了啊!”人们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年轻人打着哈欠爬上车来,半直着身子睡眼一览车上的乘客。他天热光着上身,胸脯上的肋骨根儿根儿凸现,两只胳膊细如苇竿,小脸煞黄,唯一挺拔些的鼻子上居然还架着副厚厚的瓶子底儿般的近视眼镜——人们愈看心愈加地提起来。此时却听这年轻人不耐烦地冲那光头胖子道:“滚你球儿的!等你半天了——还以为你在半路上死球了呢!”人们忍住不敢发笑。却见他俯身坐在驾驶座上,佝偻的脊背几乎要伏在方向盘上,细苇竿般的右臂一划拉,车轰隆一声就发动了。之后即一如失控了一般冲了出去,东突西窜,如入无人之境——人们在车内惊声呼叫。那司机诧异地回头问一声,人们央他稍慢些。那年轻人皱皱眉一副不耐烦的神情,稍减油门儿。人们吃惊那司机刚上车时那副萎靡之态简直和现在判若两人。心刚缓些,那车忽然又仿佛患了羊癜一般颠簸了起来,几个稍上了些年纪的妇女再次叫起来——嚷着让慢些;那年轻的司机再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也不理睬,那车却并不减速。许久旁边一位中等个子的中年男子哑着嗓子安抚大家道:“放心吧——这位司机就这风格,他开车技术高得很——我坐他的车已经近两年了。”言外之意对这司机的技术自己已经用生命证实了两年了。人们又惊奇又佩服又不安——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几个坐在车尾的小青年却一下子兴奋起来,欢呼雀跃,表示那过山车也不过如此。那司机一副荣辱不惊的神情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车依然左冲右绕,鸣笛不断——一路开来,车上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老的不咳了,幼的不哭了,连一路上一直喊晕车的两位妇女也不呕了。
车又行了多时,终于开至郊区的一条路边,算做暂时的休息。人们纷纷下车来透气吹凉风。父子俩口渴难耐,也挤下车来买水喝。外面依旧闷得厉害,不远处的路边是一片菜地,紧挨一间看守菜园子的小破屋围圈用玉米秸柴草圈了一道篱笆作为围墙。人们闻味儿便知道那是厕所,纷纷拥过去。父子俩买了水猛灌一气也急急地跟人群翻过两道菜地中的水沟去那块篱笆处方便。那篱笆围墙又小又矮,异味浓烈。人们都挤进去畅快释放,露着上半部的身子又喊又唱。父子俩清高,不愿与这帮人去拥挤,便站在不远处的一排树下乘凉等待。人群好不容易刚散去,却不想突然来了三名穿花布衫的妇女,隔着篱笆大声地寻问里面是否还有人。一面喊着一面又忍不住捡了石子朝里面丢掷,里面连声应喊着,伊伊讶讶地跑出一个驼背的中年男人,一面用汗巾揩着汗一面抱怨。三名妇女齐声地骂着,又喊问两遍确定无人后留下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在门口看守,其余两个急急地跑进去。
父子俩人站在那篱笆不远处只好无奈地继续等待。那名在篱笆口巡视的年轻妇女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这父子俩儿。仇父被看得不好意思,为表示自己的正派,扭头去看一旁的菜地。但终究心急,因为担心误车,父子俩不停地张望那路边的停车,又忍不住去望那篱笆墙处,盼几个女人快些。同时又怕守门的女人疑心,只得装作漠不关心地扫两眼连忙心虚地滑开。总算挨到那三名妇女轮流出来了,父子俩匆匆赶进去,里面污垢满地,几无立足之地。仇什屏息小心地走进去,仇父未进里面之前先轻轻地咳两声,仿佛这样便能将刚才那几个女人来过的污气赶散掉。进了里面来仇父眼睛望天,像是在悠闲地欣赏天空。其实是怕看到那几个女人的污物。两人少半个身子露在篱笆的外面,可仇父意识中却仿佛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展露在外,尴尬中又忙习惯性地嗽一声,低头打算将嘴里的痰吐在地上,可一见那一地的污物又觉得是对自己痰的玷污,便含在口中不忍再吐。犹豫不决中索性深吸一口气,全身运气‘噗’的一声远远地吐出了那篱笆墙之外。
等父子俩到那学校时天已近傍晚,已近下班的时间了。这学校并不大,也找不到简章照片上的气派宏伟了。寻来找去到了那报名处,一个收拾东西的中年女人接待了他们,讲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如果打算读的话就要快些交钱。仇父无可奈何地将来历说明,对方不理,不断讲过了今日便截止报名了。仇父望儿子,仇什经过这一日的颠簸只疑心到了海角天涯,只想着快些回家。仇父无奈只好解释这次来没有带学费。那女人眼睛盯着仇父的脸长时间不语,仿佛要在他的脸上找出学费来;之后表示让他们先交一个两千块钱的床铺费算了。仇父被对方盯地受不住,拉仇什出来问他想法。仇什讲自己现在想回家,并且自己对法律专业也不太感兴趣。仇父犹豫着,那女人赶出来,问一千有没有?见两人无动于衷,再问五百有没有?父子俩索性沉住了气,那人见难从这父子俩身上抠出几个大子儿来,气愤地扭屁股回去了。仇父忍不住拉仇什回来,讲回去后不愿读的话只当扔了,买个安心吧。两人又回去报了名,那女人已落落寡欢。待父子俩出了学校来,天却稀稀疏疏洒起了小雨,西方还挂着太阳。到了街上远远看到来时的站牌儿处已有车停着,父子俩又冒着这细雨小跑着赶上去。车上寥寥的只有几个背书包放学的小孩子,坐下来隔玻璃望去,那雨却已停了,仿佛刚才那阵雨就是专为他们父子准备的。
天近暗下来的时候两人才回到火车站,又随便吃了些东西,排长队买了票上车,那心总算松一松。外面早已是万家灯火了。黑暗中那火车长鸣一声像是在长跑之前唤起自己休息了这么久的底气,随后便在黑夜中隆隆地奔跑起来了,外面的灯火都拉线般闪烁着倒退。这夜的祥和之中又给人一种道不出的孤零感。相比外面的夜,车厢里显得格外明亮了,舒缓的音乐轻轻地奏着。售货员不时推着成山的小车来回走着,车上装着各色食品的塑料袋子在灯光下莹莹地闪着亮光。车厢内没有了来时那份杂乱,人们都静静地看报纸或闭目休息。仇父也倦了,手拿着报纸双眼却早已朦朦欲睡了,那头一沉一沉地徐徐下坠,面上的皱纹也遮盖不了地呈露了出来。仇什看着又不忍,想父亲这半年来也实在艰难的很,生活的压力不说还要忍受他人的抱怨与轻慢。况且一个轻松惯了的人突然接受这份严峻不知要忍受多么大的压力与艰难。想想这一整日的奔波辛劳那心痴愧的厉害。他寻思这学校也不过如此,况且学费又实在高得吓人——专业也不和自己的心意——不知胡杨现在会在做什么,回想起往日两人的那段日子,那心又丝丝燎燎地疼了起来。还有姞浔,听说她考得不错——唉,还想她做什么。只有自己是天不收地不要的可怜虫。火车拉出一声长长的汽笛,唤醒了沉思中的仇什。车厢里的人大都沉沉地入睡了。仇父也早已将头彻底弯在了肩上。车箱里的音乐仍幽幽地轻荡着,直直地揉碎了仇什的心,又是一声长长的汽笛,那火车呼啸着在那茫茫的黑夜中前进着。
到了本市的火车站时已是凌晨的两点多钟,下了火车两人计划先到候车室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坐早班车回县城。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落了一场不大的雨,地面上湿腻腻的,此时雨过天晴,能稀稀地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光,空气中还充斥着一股强烈的湿湿的泥土气息。这夜也经了这雨气的浸染分外的清爽了。车站上依然喧哗杂乱,不时有人拦住他们问要不要住宿。两人进了候车厅找把长椅坐下,厅门旁边的一家鲜花店里放着流行音乐,不顾夜晚的宁静传出老远。仇父无动于衷地早已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仇什倦而不困,听着音乐望那乱哄哄的大厅,好多背包打捆儿的人席地而坐不断地笑谈,还有的干脆打开铺盖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远远只隐隐有两声火车试鼻儿式的短暂鸣笛声。大厅内正在播放着时下一位当红女歌手的歌曲,翻来覆去就那一首,声嘶力竭催人泪下,其中的大意是诉说心上人中途易主移情别恋自己如何伤心,歌放了几遍后人们渐渐对这位不幸者由同情之心转为怜悯——想让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这样声嘶力竭地在半夜里呼喊本身便是残忍!一个蓬头破衣的小疯子儿不时咿咿讶讶地嘻笑着走来走去,人们也不理他。时间过得很慢,仇什看了几次表又忍不住走出厅外来透透气,总也挨不到天亮,他如今才充分体会到李清照那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的黑”的难熬,着急自己“守着灯儿,独自怎生的白”?忍不住又起身出去,那天总算朦胧欲醒。仇父也醒了过来,两人出来又寻了一会儿,恰好赶上一趟回县城的早班车,父子俩兴奋的如同见了亲人般跑上车抢座位。那车哮喘的厉害,活泼得平地都巅蹦。车上已有半车的人。车行了近一个小时,后座一位老太太突然呕吐了起来,车主取了塑料袋子让其呕在里面,一时一车厢的异味儿。父子两人皱眉屏息,想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呆在家中颐养天年,还要跑出来遭罪。一对年轻夫妇怀里的小孩子也坐腻了这破车,呜呜而号,声音凄惨。那对年轻夫妇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都不奏效。车厢内的旁人也帮着哄唤,一位浓妆艳抹的少妇人打开手提袋子取出几块饼干来取悦那小孩子,却被那不懂事的小东西一手拍落在车厢地板上。那妇人忍住气做无所谓的微笑,又伸出双臂逗着欲抱他,却暗暗地在心中骂着,趁在做接抱他过来的样子时将手插在其腋下狠拧一把,直引得那小孩子嚎声凄厉。那年轻父亲哪懂其间的事故只怪儿子缺乏教养,也动了气,一面极力按住挣扎哭嚎的小孩子一面愤愤道:“别理他!让他哭吧,累了他自然就不哭了。”果不其然,那小孩子先是开口大恸,继而以喉而嚎,最后只剩下鼻息中那丝不妥协的哼哼了。仇父也早坐腻了这次破车,又一路受这小孩子哭声的摧残,也终于起了反感之意,忍不住小声而略带恶毒地嘀咕道:“这种小孩子,换我做父母——早隔车窗口扔出去了!”最后那车主也觉得过意不去,走到中途将他们倒给另一辆车,自己回头去接新客儿了。这辆车相比前一辆文静多了,四平八稳不急不慢地跑着。时间已是上午八点多钟了,明亮的阳光射进车内,让仇父两人终于有了一丝挣脱了那喧嚣杂乱黑夜的畅快感。
两人一回到家中,大有一种历经磨难逃难归来的苍桑与松懈感。仇母、仇姐、岫岫早已在家等候,寻问他们这两日的情况。仇父手捧茶杯长吁短叹,开始了一路上的艰难讲述。饭后仇什又到仇老处,讲了这两日的事情。仇老问他的打算,告诉讲他又打听到一所外国语学校——仇什身疲心倦,摇头讲已打算去读贺九皋介绍的那所师范院校了。仇老听后沉吟良久点点头。上前摸他头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万不可心灰意冷,仇什头一歪竟突然忍不住地哭了起来。仇老一番劝慰,笑着给仇什讲贺九皋昨日来闲坐的事——昨日仇老为了表示对贺九皋这些日子的酬谢将一方冰纹冻的端砚送他,不想他却推辞不要。后来才弄明白他想要一尊瓷器,还找借口表示是夫人喜欢。仇老便领他到里屋去,贺九皋亲自选了一尊大清花的瓷瓶欢欢喜喜走了。仇老嗤鼻地对仇什笑着评价贺九皋道:“这就是知名的大教授——他压根就不懂瓷器!什么花哨挑什么,就那尊不值钱他就抱走了。”仇什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当日晚仇什又到贺九皋的住处,寻问了一些具体情况,讲好一两天后将那笔床位费先打过去,只等其通知书一到月底便要开学了。从贺九皋处回来的路上仇什的心稍放一放,忍不住到路边的电话亭里给胡杨又打个电话,好久没有人接只好放了电话空着心回了家去。
转眼到了八月底儿,那学校的通知书也来了,开学的日子定在九月初。还剩一周多的时间,仇母早已将仇什的行礼打点齐备,一遍遍地不厌其烦的叮嘱,又告诉他存到银行的钱要妥善管理,小心坏人。父子俩给她起个名字叫罗嗦夫斯基,以至于到最后连仇父都听得腻烦了,表示到了那一天自己也要随他去的。仇母不以为然地表示本就连他都不放心,况且他不过一路送送,总有要离开的时候,声称仇什长这么大从来未出过远门儿的。仇父苦脸表示哪有儿子上学做父亲的伴读。仇母嘱咐儿子到了学校不准随便找女孩子谈恋爱的——她哪知道儿子早把她省钱为其买的鸡腿儿送女孩子吃。父子俩儿听了这话题同时皱眉。仇母又叮嘱钱一定要放好,勤取少支,不要太节俭——仇父代仇什表示她刚刚讲过了。仇母瞪眼道:“烦什么?到了外面放屁都得花钱!不机灵点儿行吗?”父子两人都讲她言过其实了。
临走前两日的一个傍晚,仇什去鸡场帮仇父换一列鸡笼。到了那鸡场,他边走边看,鸡场建成后他只寥寥来过几次。透过那通道的门他看到场房内鸡山鸡海,仇什一列一列地找着仇父。好不容易在一排鸡笼相间的走道上远远望到仇父,却吃了一大惊——仇父正挥舞着大巴掌打手中一只鸡的耳光,嘴里似乎还在喃喃地骂着什么。仇什不解地赶过去,走到近前仇父手中那只鸡的脖颈已耷拉了下来,仇父余气未消将那只已咽了气的鸡丢掷在地上。仇什一问才明白,原来鸡房内经常有不安分者作崇捣乱,带头儿鸣叫。常常是一鸡呼之,百鸡响应;一栋聒噪,群栋哗然。仇父窥嗣良久,终于找到了那个綮事者,加之生意不好心头本就窜火,气头上将其从笼内掏出来重责耳光。一只弱鸡哪经得起那大巴掌的挥打,只几下便耷拉了脑袋。仇什知道是仇父对自己现状不满意,无处发泄才借机去对一只鸡大打出手,心下怜悯。
两人忙完之后,刚出了那鸡舍的门来透气。院子里早已经哭倒了一个人,饲养员潘大头在那舍房的屋檐下抱着一只鸽子放声大哭。他一如失去了亲人般悲痛流涕。他那只绛红色的母鸽“红儿”死了,他一面哭着一面又拍打着自己的大脑袋喃喃道:“——我知道你回了一趟家,可我不知道你那是累的啊。我刚刚打听到你家在海南——我只以为你是病了,才喂你利特灵吃的。谁晓得那种药这么厉害!是我害死了你啊!我猜想你不会再回来了,谁想你这么有情,还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可我却把你给医死了!”仇父先是大惊,问他那只离家一周又回来了的鸽子死了?潘大头哭着点头。仇父摇头叹息,又皱眉劝解道:“——哎呀,死了就死了吧!一只鸽子值得吗?”不料潘大头哭着嚷道:“怎么不值得!怎么不值得!它多有情意,飞了好几千里回家探亲,却又舍不得这边的丈夫孩子。它累的受不住,我却生生地给它喂药把它害死了!它有苦说不出!”仇父连忙道歉闭嘴。
离开鸡场里仇父想到儿了就要走了,便道:“我再去抓一只鸡——把它宰了,连同刚才打死的那一只,晚上咱们清炖了吃怎么样?把其中一只给你仇爷爷送去尝尝,你上学全是他的帮忙。”仇什走在前面,听了这话也不停脚步,只随口丢下一句道:“我看算了吧,都来这世上一趟,宰人家干嘛?”仇父好心换来儿子这样一句话,心中也多少存了气,想反驳又不知说什么,便只愣愣地看着儿子走出了门去,停在盖鸡场时留下的一堆沙堆前,他不解地望着,想看他要做什么。却见仇什弯身捡起一块石头搓搓放在眼前仔细看着,他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已见儿子将手一溜儿那块石头已滑入了口袋。仇什走出了老远,仇父还睁着大眼睛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扭脸看看一旁哭得痛心的潘大头,又抬头望一眼远去的儿子——终于摇摇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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