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露天电影——也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再看到过家乡的露天电影了。和村庄中的许多事物一样,它也成为人们对往昔生活的一种回忆了。
在电影诞生的那一刻,我们所生活的村庄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了吧!在那漫长的岁月中,小小的村庄虽也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村庄渐渐的变大了,街道渐渐的变长了。只是多少年来,村庄中始终是那样的宁静,从早到晚,从过去到现在。人们的生活,也始终如一的在向前延续着,多年来,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终于,到后来,外面的世界变得精彩起来了;有一天,电影,也终于走进了那古老的村庄。
电影来了!从此,那一条条古老的街道中会在某一天的晚上变得不再寂静,因为那里也绽开了电影那令人瞩目的面容。它吸引着全村的男女老少竞相前去“瞻仰”,使它成了村庄中人们的主要期盼。只是外面的世界牵动着小小的村庄,谁又会想到,当初那令所有人都热切期盼的电影,在只陪伴了区区的几代人之后,又悄悄的告别了那古老的街道呢!
听先辈们讲,村子中开始时的电影,都是“村大队”组织上演的。那时候的影片还是黑白的,像《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但即使如此,人们还是看得热情高涨,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道前所未有的风景吧!
从此,露天电影走进了古老的村庄,古老的街道中开始时而展开了电影它那令人瞩目的面容。
只是我却不知道后来电影是如何与村庄中的一种古老风俗相结合,而形成了一种新的风俗——办事演电影的。所谓办事演电影,也就是每逢村里面有老人去世或为已故的人开办去世一周年、三周年的纪念活动时,总会有主人家的亲朋好友或同族中人去送上几场电影,以示悼念。也有逢人结婚、生孩子演电影的,但大为少见。因而,在家乡也就有了以专门为周围各村“办事”的人家放映电影为业的人。
这样的事,应该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才有的吧。但从此,露天电影却开始了它在那一个个乡村中的辉煌岁月。在放映电影的时候,演电影的师傅往往会开上一辆三轮车,车上放着放映器材与从乡里租来的影片拷贝,然后就在大街上搭起一面白色的影布,主人家再找来一张比较高大的桌子放在影布的前面并使它与影布保持好一定的距离,以在上面摆放放映机,然后大家就可以在吃完晚饭的时候津津有味的去观看电影了。
所以,到大街上去看电影也就成了我回忆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今,提到演电影,母亲还总是感慨的说:“别看现在就算把电影演在家门口也懒的去看了,但以前却是那样的想看!那么冷的天,也要给你们穿上厚棉衣,搬上凳子跑上“老远”去看。有时你们谁睡着了,散了电影之后还要一手抱着你们一手提前板凳回家……”母亲说的这一切我也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我还小,弟弟、妹妹更小。
《二》
于是,历史中的一幕又在我的脑海中连续不断的呈现出来了。大街上,放电影的师傅已经在众人的帮助下把扯影布的铁杆立了起来,面白色的影布也开始慢慢的伸展开来,最终被扯紧得平平整整的,然后他们就找地方拴住用于固定铁杆的绳索。一群小孩子在那里满怀喜悦的打听着都有什么片子:有武打片吗?武打片是“刀打”的还是“枪打”的?最好是刀打的!而后,小孩子们都匆匆忙忙的回家吃晚饭去了。有的则早早的就吃完了饭抱着板凳跑去占位子;还有的小朋友抱着凳子跑过去,把凳子放在某人身边嘱托他说:“这个位置你先帮我看着,我吃完了饭马上就过来,千万别让别人给抢去了。”夜幕刚刚降临,影布的前面就挤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后来者就只能往后排了。主人家正在请演电影的师傅吃饭,我们也只好焦急而耐心的等待着。终于,桌子上放映机旁的电灯亮起来了,场中的小孩们都同时的一声欢呼,因为这说明电影马上就要开演了。接着影布旁的音箱中也响起了“嚓、嚓”的声音。随后伴随着两声“喂、喂”的试音之后,便会听到有人在对着麦克风致词,介绍演这场电影的缘由,是为了纪念某位老人去世几周年或者是某某喜结良缘或喜得贵子。致词完了之后,一道耀眼的光影也就投射到了影布上,放电影的师傅调整好了光影的角度后,再把影片的拷贝安装在放映机上,电影便开演了。随着第一幕影像伴着音箱中的声音投射到影布上,下面观众群中那嘈杂的场面也急速的安静了下来。偶尔间,还会看到有人举着板凳、椅子往人堆中挤,时不时的遮挡住了放映机的投影……第一盘胶片放完了,放映机旁的电灯又随之亮起,人群中又发起了彼呼此应的声音,有人站在板凳上挥着手,大声的呼唤着:“快点过来,我在这。”路边卖瓜子等零食的小摊上亮着煤油灯,灯的外面扣着一口灯罩。要是能向父母要上几毛零钱,买上瓜子边看边嗑,那享受可就更好了!
而且,在电影场外还往往会伴随着不和谐的声音。总会在放映第二个片子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议论着周边的什么什么地方有人在那打架了。有的青年闻讯之后便会离开场地赶往前去。甚至有的时候事情闹大了,会听到有人借着电影的音响通知村里的大人们前去调停。因为每个村子中都有一些好斗分子,他们总是借着某村中演电影或唱戏的机会前去滋事。当他们听说某个村子里今晚会有电影时便会结伙前往,去那里一显身手,好表现一下他们的“英雄气概”。这个传统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如今电影虽然没了,但他们还会趁着过年大伙都在家时依然相互之间的闹事。于是,看电影时闻听到有人打架也成了我回忆中的一部分了。
那个时候的我们真是太向往看电影了!为此,我们总是在打听着某某某逝世几周年的日期该到了吧!到时候最好能把电影多演上几场。就连得知村里面又有人去世了,我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下又能看上几场电影了。甚至还拥有长远的目光,那就是: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他逝世一周年的时候,又能看上几场电影。为了能看上几场电影,好像等上一年的时光我们也是在所不辞的。依那时的情形,我们好像只差为了能多看上几场电影而期盼着某位年事已高的老人早点归天了!如今想来虽然觉得好笑,但在乡村之中,这可是我们能看到电影的主要途径了。有时有的人实在耐不住寂寞了,还会跑到邻近的村中去看。我也去过。那时候,我们几个人伴着夜色,踏过村外的小路朝着周边村子里电影的声响处闻声而去。我们那里人口密集,村与村之间相距都很近,到邻村去看几场电影也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两家“办事”的日期挤到一块了,我们还能赶上村中一个晚上两个地方同时上演电影。这也着实会令我们兴奋一下的,因为这令我们拥有了一个选择的余地。我们可以进行一下比较,看哪一方上演的片子好我们就看哪一方的。到了那时,我们干脆也不搬凳子了,以方便在两个地方间来回走动。每逢此种情况,看电影的人群也会得到分流,每一个场地上的人都不似一般时候那样的多了。
露天电影,虽然我也目睹了它的一段辉煌时光,但它有史以来的一次最为宏大的场面我却未曾体会,——那就是电影《少林寺》。我曾不止一次的听到较我年长的人谈论起那一次演电影时的盛况。他们说,当影片的拷贝传到了我们那里的时候,在各村之间简直就成了一个大的新闻。这部片子在我们村也放映了一次,听说就在当时的老学校旁边。那一次,周围几个村的许多人也赶了过来;影布的前后都黑压压的人群爆满;有的人攀上了墙头,有的人爬到了树上。他们都说,从时兴演电影至今,从没见过电影场上有那么多的人,影片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看过的最为精彩的一部。紧张、宏大的武打场面让他们过足了瘾,使他们当时感觉若非亲眼一见,真不敢想象世上竟还有这般好看的武打片。虽然如今的电影其武打场面的精彩度早已远远的超过了《少林寺》,但《少林寺》给人留下的却是一个划时代的记忆。这部影片在我们乡放映了几次以后,又匆匆的被转往它处了。但我想,它在那以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一定给乡亲们留下了一个耐心的期待吧!期待着能再一次去目睹它的风彩。而那一次放映电影时那庞大的人群景观,又何尝不是在那平静的乡村中值得人们酌情回味的一个历史瞬间呢!
但关于露天电影的故事,值得我们回忆的还不止这些呢!记得小时候,每当又看到那面白色的影布又搭建起来的时候,我们就会兴致勃勃的向演电影的师傅打听都有什么片子,有武打片吗?一般每次上演时都是两个片子,偶尔也有三个片子的。这其中一般会有一个武打片,而且一般都把它排在第二个片子去演。第一个片子通常是故事片或戏曲片。演戏曲片是为了照顾村里的老年人。而我们小孩子以及年青人对这类影片是没有兴趣的,只有到了第二个武打片上演时,我们才会津津有味的观看起来,而许多老年人却开始兴致尽失的提起板凳离开场地了。有时老头们会嘱咐演电影的师傅:“下次挑一个戏片带来演吧。”我们听到这些话语之后便会心生厌烦的大声反驳说:“拿戏片干什么?一点也不好看!最好两个片子都拿成武打片。”两个片子都是武打片的次数也不少。那时的我们还把武打片简单的分类为“枪打的”与“刀打的”两种,而且我们对于“刀打片”的喜爱又胜过于对“枪打片”的喜爱。我小时候看电影也最喜爱那些古装的武侠片,每当上演这类片子时,我便会看的格外投入。我喜欢那些侠士、侠女们衣带飘飘的格斗,蝴蝶飞舞般的轻功给我带来的是奇妙的感受。而现代的功夫片就不能给我带来相等的兴趣,我总以为它缺乏那种古典的场景所能给我带来的那份特殊的意境。
《三》
只是时光似流水般的奔流而过,当年的许多影片的具体情节都在我们的记忆中消失了。《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等,这些影片在我们的心目中代表的只是古老与神秘。就连那些当时很博得人们喜爱的影片如今我也只在脑海中余下它们的一点朦胧印象了。像《游侠黑蝴蝶》、《天下第一剑》、《无敌鸳鸯腿》、《索命逍遥楼》、《通天长老》等,虽然如今偶尔还能在中央台电影频道看到对它们的回放,只是也提不起我当年看它们时的那种兴致了。
当如今烦恼的时光日复一日,又总会让我想起往昔那日复一日的平静时光。在那相对平和的日子里,听周围的人讲述着他们所看过的一部部精彩的电影。他们说起《方世玉》,说它的武打场面如何的非同一般。听他的的口气,好像《方世玉》就是那时最好的一部武打片了。后来我也看了遍,当时感觉其场面波澜壮阔,果然名不虚传。而他们所提到过的最多的一部影片便是《妈妈再爱我一次》了。他们还总是说这部影片在某某城市的电影院上演的时候有多少人都感动的流下了泪水,甚至哭了起来。又说它在我们那里上演的时候许许多多的人也是被感动的泪水齐流。但我却是在上初中时在镇上才一睹它的风彩,虽早就闻其大名而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其“感人至深”的情节给打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过说句心里话,如今当我又回看这部影片时,却感觉它并不是一部好电影,剧情过于做作,煽情,而且一点也不自然。
后来,一批更令我们难以忘怀,其情节场面至今让我们记忆犹新,片中的台词让我们至今能朗朗上口的影片也在家乡街道中那搭建起来的白色影布上面放映开来了。《黄飞鸿》、《方世玉》系列那精湛的武打场面扣人心弦,较之以前的《方世玉》等可谓是更上一层楼。那时的我爱看古装武侠片,但《六脂琴魔》的上演可以说着实让我大开了一次眼界。其武打场面的制作撼人心灵,超乎当时我们的想象,与以前的武侠片相比,真可谓是不同时代的不同标志。而《东方不败》则给我们带来了一种风格独特的影视诠释的方式。它的画面,它的音乐,至今让人回味起来仍觉得意境深远,武打场面同样也精彩、新颖。那时我们还总是津津乐道于东方不败那神奇的功夫,他不但可以轻易的把子弹接住,还能坦然的把炮弹也接入手中。《太极张三丰》、《倚天屠龙记》则让我们仿佛看到了中国那古老、神秘的文化在其精彩的武功中所散发出的无穷力量。《旋风小子》却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种风格迥异的电影。其天马行空的想象让我们明白了电影的情节原来还可以这样设计。李连杰的功夫片武打设计干净利落,使他的形象显得侠义凛然。成龙的名头也很响亮,我于是便以此来想象成龙电影的武打风格,但《双龙会》的上演却一下子洗刷了我心中的预想。原来他的电影不但情节紧张,更是风趣幽默。《妈妈再爱我一次》曾让我们看得流泪,但周星驰的影片却让我们置身于了笑声的海洋中。当时他主演的影片在放映时场下那一波接一波的爆笑声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像在《九品芝麻官》中,他将弯曲的烟囱说直,将死人说话,又在《男儿当自强》的音乐中与众泼妇展开口水大战,就连原本残酷的审案大堂也变得笑料百出。像《唐伯虎点秋香》那笑料中伴随着人的感性,笑料中伴随着诗情画意,笑料中又伴随着刀光剑影,至今看来,它仍是那般的好看!巧妙的剧情编辑,精彩的画面等无一不令人称道。也就是在那个时代,我们才开始认识了众多的影视明星的。
家乡的露天电影,就是那样的曾经让我们欢笑与伤感。
但不管当时的生活是令我们留恋还是厌恶,岁月的脚步时刻也没能停止它前进的步伐。渐渐的,那昔日和我一起在乡村的街道上看露天电影的朋友们接连的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家乡。终于有一天,我也离开了。我坏着无奈的心绪和他们一样也踏入了异地他乡。于是,我们开始远离了家乡的露天电影,也远离了家乡那熟悉的风景。
那段时间,电影《泰坦尼克号》在社会上传得火热,我也在异乡的城市中目睹了它的风彩。它使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好莱坞电影的恢宏巨制给人在视觉上与情感上所带来的巨大震撼!同时,我也终于体会了电影院那良好的放映条件。听说,这部影片在家乡也上演了。听有评论说《泰坦尼克号》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部能与当年的《少林寺》的火爆程度相比肩的一部电影。但或许是城乡间文化差异,或许更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吧!它在家乡上映时的反响竟是那样的平淡,全然看不到当年《少林寺》上映时的影子。从家乡传来的消息还说,电影场上的人已显得越来越少了。
《四》
岁月在悄悄的改变着家乡,也在悄悄的改变着我。
也许是自己渐渐的长大了,以前,我们都爱看香港电影,如今有条件了,尽情的看个够吧!但看了一部又一部,我也终于忍不住要下这样的结论了:如果把香港的电影作为了解香港的一扇窗,那便是:在香港,许多人腰里别着刀,怀里揣着抢,吃饭不用给钱,动不动就要打人……社会中有两个主要的群体:黑帮与警察。但许多的观众呢,他们看着影片中两帮子人进行伙拼施展暴力的时候,竟然会由衷的赞叹:啊!帅呆了,酷毙了。但我曾不止一次的从新闻媒体中和人们的谈论中得知,香港可以堪称全中国社会环境最好的地方,而且治安也不错,但为什么他们的电影中尽是些打打杀杀的内容呢?且大部分纯属无聊。难道他们面对自己的一方水土——一个声誉良好的国际大都市,除了那些黑帮、打斗,就再也拍不出别的了吗?只是再看到那些影片,又总会想起那个时期的我,——那个对许多事情都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不清楚自己的不少想法、做法其实都很轻率的我。
还有那古老的村庄。当那一条条历经漫长岁月的街道悄悄的在岁月中焕然一新,当露天电影又一次的在那昔日的街道中悄悄的展开了它那令人熟悉的面容,却没有了昔日它面前那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了开演前那令人焦急的等待,没有了结束之后那四处散开的人潮。它默默的呆在那里,显得好像是那样的失落!是啊!影碟机早已经普及了,人们想看上几部影片是多么的容易啊!影碟租售店中的片子早就满足不了他们挑剔的目光了,谁还有功夫再跑到街上去看电影呢?
露天电影,它那曾经令无数人激情期盼的面容终于在那乡村中的街道上消失不见了,只是不知道它只是暂时的告别,还是永久的离开。它那曾经辉煌的岁月给我们这一代人平添了生活中的一道光彩。古老的村庄,数百年来,我们许许多多的前辈不曾有缘一睹它的“风彩”。然而,在村庄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在未来的许许多多的我们的后代中,他们是否也将不会再经历那我们曾经历经过的关于露天电影的温馨场面呢?也许,他们只能听前辈们去诉说:在这一条条的街道上,许久以前,那里曾经演过电影,那时的人们都非常的期待能看上街道中的露天电影;还有这街道,以前,它两旁的房屋还不像现在的美观……
只是那电影场中的观众——我们这一代的人。我们目睹到了家乡岁月中的一道特有的景象。那时候,当夜幕又开始降,当那面白色的影布又开始在村庄的街道中伸展开来,我们都兴奋的奔走相告。有的少年们在围着演电影的师傅打听着:有武打片吗?是“刀打”的还是“枪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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