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伯父去世都好些年了,不少人已淡忘了他们,我却时常忆起,特别是到了他乡更是如此。
我记忆中,大伯父和二伯父都是中等身材,大伯父显得精神,二伯父显得精干老练些,常戴着帽子,热天取了帽子就可见脑门上秃了一大块,父亲也是如此。垂暮之年,大伯身体还硬朗,但是二伯明显出老,并患有风泪眼,尽管精神还好,可终经不了岁月催蚀,一场病竟夺去了他残老之躯,离开了人世,大伯是在楼上睡觉,平静离开我们的。
大伯父,我接触得多一些,因为他懂医,小时一有毛病他就来了;那时不少小孩一见他就躲,甚至听到他的名小孩就不敢哭--怕他打针!
二伯父懂道术,也就是乡下说的师公,在我们当地是数一数二有名气的师公。曾听父亲说,当年同二伯父一起学师公的,最后都做过“辅牌”,相当于现在学成有认证考试,上刀梯、踏火犁头等,据说当年只有他过关;其中他施的一些道术,我亲眼见过,至今我都没能解释。那时我母亲身体差多病,病久了就要请我二伯收魂,然后掐掐手指,算定病情好转的日子,渐渐好转。他这一套还是有点名气的,只可惜后继无人竟失传了。当时,我很想跟他学,只是父母私下说,学这一行的往往后代不兴旺,加之我读书,就只好作罢。
大伯父读书不少,据说六岁送到外乡本宗姓的私墅读书,一直读到二十几岁,后因祖父过早辞世,又是长子,加之他自己婚后已育有子女,家庭负担重,导致他连秀才都没考上。这点既负他的名(亚元),也负了我祖父的心愿,也许也是他自己一生的遗憾。
这些掌故,大都从我父亲那听来,而且影响我的,则是我的体验。
也许是他未能实现他的心愿,一直促使他鼓励后辈读书,也鼓舞了我父亲对我的支持,他的这点观念难能可贵的。
我爱读书,可资质不太好,因此我的学业凭自己努力,这点也可以说秉承了大伯一些特质。
当初没能如愿上中师,但我没填县中志愿,托大伯父人情,杨老师帮忙,我才入了县高中;基础不太好,补习一年上了师范。工作多年,我花了不少功夫考回母校,又上了三年学,取得了硕士学位。其中,英语花我心血最多,也因此促成了我记英语单词习惯,至今我还常揣着当年清华大学汪礼瑞主编的《10000词汇考试必备》,其中单词记忆不下十遍。令我记起父亲谈伯父经历,当年生下一对双胞胎后,每天仍坚持练上100个毛笔字,尽管他的毛笔字不是我们当地最出色,可还是穹劲有力,功夫可见一斑。而他的记忆也很令人佩服,只有到了广西师院遇到卢斯飞教授时我才明白,这种记忆来之不易,长年累月背诵的积淀所得。小时候特别喜欢他给我们讲鲁智深倒拨杨柳,孔明草船借箭这些故事,很少出现打结;上学后他就常同我谈一些文学典故、精彩片断和名联趣联等,能脱口而出,信手捏来,仿佛让我想起有文评陈寅恪,讲授可不用翻阅讲稿。他当年同我说的一个最长对联我已没了印象,只是记住了其中当年他说的一副对联了,
总而言之,何分南北
统而言之,什么东西
至于他凭记忆誊本《三字经》、《百家姓》、《增文广贤文》等,我没能完整背下一本,他有如此好记忆并非天生,勤奋铸成。
他的文彩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我中学同学父亲的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工作几年后,有一年暑假我独自一人去了湘桂交界的欧阳水一同学家,同学父亲问起我姓名,他说当年读《幼学》也有一位与我同姓的同窗,并说出姓名来,当得知是我伯父时,他有点惊讶地说:难怪聪明有种,富贵有根!当然,我自知聪明不宜用于我身上。
伯父治学,勤奋、严谨。
尽管伯父饱读诗书,因一生没有考中什么,难免遭人奚落,可在夫妻、教育子女上仍体现他知书知礼,值得借鉴。
他十二岁结婚,伯母长他六岁,两人七十多岁过世。我从小体会父母不和家庭氛围,让我早早就有离开家的念头,同时也让我羡慕伯父伯母很少吵架的那种家庭。晚年伯母还患上癫痫,伯父细致入微照料,这种境况持续两年多,直至病故。
同时,伯父在家庭中长者居家,威望治家,很得子女尊重。他保留了诸多当年祖母的风范,他在家能做主,不容子女随便顶撞他。他脾气有时还不小,但是围绕家庭和气说教,很少把事弄僵。当然,堂哥堂嫂也是很有尺度,知老小之性情,宽容较多。因此,“不孝”二字从没听伯父说过,堂哥堂嫂堪称楷模。
另外,对儿孙教育上,很少有三伯、我父亲那种方式,不奈烦就骂、打的方式;爱护、尊重,又不放任、溺爱,让小孩在自我的天地中享受成长的快乐。
(二)
二伯父上学不多,但走南闯北,做事要比大伯老练。
二伯精通道术,当地说的“师公”,替人接神送鬼之事,但不帮人做道场。据父亲说二伯师出当地有名师公,结师仪式上“刀梯”,探“油锅”为数不多的一位。正因为“艺高”胆大,只有他才敢上破门安(我们当地最高远一处地,近猫儿山)替人招魂,据说功底浅的师公是不敢出屋檐外替人招魂的,压不住神灵,所以没有一点功底的不敢上破门安帮人招魂的。帮人招回远遗他乡的游魂,归身附体,安人根本,还复健康。我兄弟曾几次见他给我母亲招魂,他到院子旁最高一山凹处一阵吆喝,一阵祷告,回到门前,见他再一阵嘟咙,立在屋前带枝丫的竹枝会垂下丝绦落下白色的小蜘蛛。
他除能替人安神送鬼,择日、看地外,他也懂算命,但没有大伯父精到。大伯父古文功底深厚,他能解八卦、周易,晚年他不止简单替人算命,而是将之视为一门学问—命学,只可惜不随便授人,没能传承下来。也许是大伯的名气所致,二伯不随便给人算命,同时也隐藏了他兄弟间的一点不和吧。
小时还听人说二伯曾师从过五排三乡最有名术士杨文早,让我那时很想师从二伯学道术,后因我上学,便放弃了这念头。
同两伯父接触中,知他们不轻易传授平生所学,大伯的中医、择日、算命;二伯的择日、风水,除些许传了他们子女外,大部分失传,想来还是可惜。
二伯父也喜欢读书,《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唐传》等,因此很能讲故事。如孔明舌战郡儒、三气周瑜、程咬金梦中学艺、秦琼罗成互瞒绝招遭报应等,故事细节详尽,听来真是津津有味。
他尽管只上过初小,相当于现在小学四五年级,可他一贯老练还是有所耳闻。
当年我祖父去世因借大祖父家一棺材同大祖父家闹了一些债务,大祖父家六个儿子,且都已成年,有点仗势欺人,最后闹到兴安法院才结束(那时还归属兴安县辖)。据说大伯胆小,官司是二伯去应诉,没有输给大祖父家。大祖父家儿子多,估计考虑他家负担,祖父曾答应替大祖父负担一个儿子上学费用,谁知我祖父去世后就是那位伯父整我祖父家最狠,曾放言说只要把我大伯父弄死,我祖父家就没名堂了,也可能缘于此,大伯可能也是一直提心吊胆,所以当年兴安由二伯去应诉;听大伯和父亲也说过那个伯父确不一般,自小寄宿于另一乡两水乡同宗私墅,尽管身在外乡,有他在没人敢欺我们上乡人。但他也干过一些恶事,知我家二伯去桂林,他结伙带枪到下尺水伏击我二伯,还算幸运,我二伯没有原路返家,否则有可能毙命于他枪口下。虽然他在香草坪参加过游击战,后土改中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加之他们兄弟先前一些行径得罪过地方人,土改中被人打死。每说到那伯父,父亲总是说,“当年他要是听了搞土改的陈××的话去了南宁,命运绝不会如此下场!”。两家自那场官司生分,此后很少往来,直至我们辈都还隐约感觉得到。但是家事、国事有别,土改及“文革”中大祖父家遭到种种批斗,伯叔都没有参入过。
情理上,同大祖父家的恩怨二伯父最清楚,但他从来没同我们谈及这些话题,个中缘由从他同我的一些谈话可见一些端倪。他常说,老家是一个没出息的地方,兄弟不和,邻里不睦,眼光浅薄等,这是我听他说得最多的话。尽管他辞世多年,他的这些话语依然留在我心里,算是对后人的一点告诫吧!另外,他、大伯和我父亲对我二姑爷的冷漠,只有母亲才说了缘由。二姑嫁给他几年就死了,后来才听当地人传出说是被他打伤致病而死,可已无证据,亲妹妹惨死他人手中,可能给他们心中留下了遗憾。
二伯父有过两次婚姻,我们也只知道后来的二伯母。高高的,瘦,有点哈背,常听她咯痰,听说患有轻度痨病,因此做地里活就不能同其他几个妯娌相比。但夫妻恩爱非我父母可比,我姐的话说得实在,“二伯、二伯母从来没见吵过架,伯母去看戏、看电影、看七月半,二伯总是陪着去,哪像我们的爸妈三天两头吵架!”
其实和睦的家庭,既是夫妻的幸福,也是子女的幸运,于己于子女都是大有裨益的。
常说天下父母一般疼,但不同的父母给子女的快乐是不一样的。回想自己童年、少年,父母的骂声中成长,以及父母有点不和氛围中长大,少时就疑问,“别的同伴有空玩,玩得自在,而自己兄弟没玩着还遭骂。”因此,后来离家上学成了我的美好时光。
即使如今自己已为人父,二伯管教儿孙之道仍有借鉴之处。
另外,当年我在县中上学时,他从堂姐家返回途中(三堂姐嫁八方,早逝),抽空上学校去看望我,给了我几个饼,还给了我几块钱,我记忆依旧。也许这缘故,我工作后,尽管他同我父母闹了一些矛盾,他病重期间我还是携我新婚妻子去看望了他,近他卧榻,手抚他双手,令他感动,事后对我妻敬老给了很高评价。而大伯,当年到我单位看望我,回程没有打发他车费,事后、至今仍令我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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