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蝶舞
凌晨四点,我起来,心事重,睡不了。
拉开窗帘,还有斜斜的月牙儿,薄薄的云雾遮遮掩掩,凭空飘来些冷风,到底是八月中旬的天气了,黎明前已然带着微寒,前几日漂浮的桂花香,此时也蓦地消散了,只余湿漉漉的雾水,我瞅了会儿,关上窗,又想回去再躺会儿,却在玻璃窗里看见一只斑斓的蝴蝶。
与其说是斑斓色彩,不如说是艳紫而含墨黑的深色羽翼,或许是我开窗又关窗的动作惊扰了他的休息,此刻,他扑簌着在窗里挣扎,玻璃窗光滑而透明,终究是不能飞出去。我有些痴迷,蹲下来,细细看他。月光落进窗子里,已然变得稀薄而晦涩,我本就是关着灯火,所以屋子里也显得昏沉黑暗,原本借着月光还能看清些事物,此时,窗帘已遮住了大半窗子,所以月光也残剩了窄窄的一线,蝴蝶该是惊惶的,猎人就在他的身边,我一脚踩下去,一掌揪过去,随手拿个一物砸过去,他就该永眠黄土了,短短一世,就此结束。
其实,蝴蝶是令我喜爱的,也许是有了《庄子》里那只可爱的蝴蝶的缘故 ,发出平生若梦、我若是蝶的感慨。许多人喊他是虚无主义、消极离世,我并不这么看他,庄子的可爱与智慧是在书里显而易见的,我也渐渐不爱大谈特谈这些老庄哲学,只是说在他化身蝴蝶的那一刹那,我顿觉玻璃窗不见了,许许多多世间的枷锁,都在淡漠的一笑间,灰飞烟灭,独自轻飘飘地挥着蝶翅,往万水千山而去。人生若梦,这是在舞台上痴演过数十年的人,多有的感慨,梦醒了做戏,梦睡了就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切白日里深藏的都在梦境里回来了,兴许梦境里回来的是一只蝴蝶,独自洒然自若。
可惜,多有人深陷在戏台上,跋涉过山水风雨,迷离在爱恨情愁,却终不能走出来。戏演的越是真,心变得越是执,渐渐时光流逝,都忘了当初出发的目的,生命陷入一望无际的沧海里,苦笑呢,痛哭呢,呵呵,只剩白头无话可说。若是游戏平生也好,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当初东汉西晋,那些大谈玄学、及时享乐的王孙贵胄,千年后留给世人的又是什么,一百年是太长,一百年是太短,玩过闹过,笑过哭过,风流院里,名利场中,到头来都是一样,埋葬在马王堆的棺椁中,谁又记得谁,若是战争再来个几回,什么西汉东汉,什么南陈北周,青史烧没,风流掩尽,这一切谁又还能记得呢?若是真的聪明绝顶、品质卓绝,任凭风雨潇潇,寒秋瑟瑟,依旧不改当初的模样,那也真是人中蛟龙、世间俊杰,如此登峰造极的人物,古往今来也其实是数不尽数了,若不是五马分尸、上了断头台,就是阴谋算计、种种死于非命,真正安享晚年、儿孙绕膝的能有几个,命途坎坷、时运不济,谁能奈何?这一场大戏,唱过了千秋万载,往后还有无穷之数,谁又说得清过去,谁又评判地了未来,多数人做了个梦,从始至终都没有清醒过,醒过来,是撕心裂肺的苍凉与痛楚,历史,怎容谁来说三道四,不由人,不由人——
实在是蝴蝶最好,是梦非梦,是真是假,也认真看世事,风雨任平生,也荒唐笑人间,悲欢两重泪,莫说这千载说不尽、道不明的历史,单纯是这短短五十年人间岁月,都是令人不尽唏嘘,把兴亡看饱,把来去忘掉,我喜欢的某位逝者曾说:“我交易股票数十年,研究股市曾经的兴衰,最令我震惊的,是股市的过去和现在差别如此之小,几乎从未改变,包括股票,也包括人性”,孔尚任笑唱:“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古往今来,同是此理。历史从没有改变,人性从来是如此,玻璃窗里,几个人看得破、穿得过,又有多少人是困囿于玻璃窗,一生一世都走不出。温柔的看客啊,你手下留情,让蝴蝶在屋子里自生自灭吧,你若是残忍地一脚,蝴蝶遇到了灭顶之灾,这是一出多么可惜而又无奈的戏剧。
月光消残,云深雾重,我躲进屋子里,希望能在黎明前安安稳稳地再睡过去,睡过去就好了,什么也不必再多想,一睡幽幽,关上了地狱的大门。可是,昨夜,我是在梦境里看见了一只蝴蝶,独自在月光底舞蹈,他翩翩起舞,若爱若恨,若怜若愿,我看不清他的悲欢,月光濛濛,他也不管是时间过去,生命凋零,也不管猎人的喜恶,天道无情,孤独地舞蹈,翩翩只是为了生命最真心的爱,留下青史里一缕独属于我的星晖。
梦醒时,天已大亮,又是一日人间的岁月,往后如何,谁又能在青史里遇见谁,跋涉在历史的洪流,总能够遇见那么几个知心的人,相逢一笑,你既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来是一样。一杯茶淡淡饮下,把日月浮沉都掩在杯子里,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2015-09-24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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