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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职业生涯(第1章.第1.3节.土改)

时间:2015/9/25 作者: 牛赋 热度: 106030


 

    1951年11月中旬,学校突然接到川北军区命令,要我们三大队第十一中队成建制地加入到川北区党委第三工作团,去剑阁县参加土地改革运动。经过动员个个都表了决心,要在土改运动中更好地煅炼和改造自己,然后回到学校里来完成后期的学业。这时指导员又找到我说:“小鬼,土地改革就是要把农民群众发动起来消灭地主阶级,具体的说就是要把地主的土地和财产没收起来分配给贫苦农民。你年龄太小不适宜做这个工作,大队领导决定让你留守在校,不去剑阁了。”我听到这话感到十意外,怎么说也不同意留校,并直接找到中队长张中连和大队长袁侯新,表示“大多数战友能做啥我就能做啥”无论如何都要跟大部队一起去参加土改。大约是因为我的决心“感动”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跟他们一起去。出发前校领导讲,这次是去参加土地改革,不是拉练,也不是去剿匪打仗,除中队长、指导员及以上首长外,其他人员一律不带武器弹药,但个人其他装备(即:背包、挂包、衣裤、鞋袜、武装带、水壶、搪瓷碗、搪瓷盅、筷子、干粮包、管筒式米袋、雨伞及伞袋)一件也不能少,加上10斤大米、两斤干粮,每人负重量接近三十斤(如果带枪支弹药就是三十多斤了)。这就应了我们老家流行的一句顺口溜:“兵不兵,三十斤”,意思是说只要你当上了兵,身上背负的重量至少不下三十斤。

记得出发那天,薄雾中飘着阵阵细雨,崎岖的山路显得有点湿润,但并未形成泥泞,雨露浓重的路段确像民间所说的那种“硬头滑”,稍不小心就会跌倒。按照《队列条例》的规矩,徒步行军应以部队番号所编队列,依次行进、前后呼应。为了显示自己“能行”,一上路我就“单枪匹马”拼命地往前赶,把提前3个小时出发“打前站”的同志都撵上了,并跟着他们一起在当天的宿营目的地—苍溪县胭粉楼,为各分队联系挑水、做饭和睡觉(一般都在老百姓的屋檐下或堂屋里)的地点。我满以为首长和战友们都会为这不凡的表现而感到由衷的惊喜,殊不知到“晚点名”时,傅长顺指导员却严肃得叫人生畏地叫我出列检讨,说“你穿一身军装,土匪会把你干掉的,知道吗!”。晚上睡觉时,分队长曾清忻悄悄地对我说:“你不要埋怨指导员哈,他其实是最心疼你的”,这时我才感到后悔莫及。此后几天的行军路上,战友们竞相为我减负,一有机会就抢着背我的背包、米袋或挂包,做饭时尽量多用我米袋里的米……,而我双脚已经隐隐作痛也毫不示弱,咬着牙齿打起精神,显得一如平常的样子,主动参与煮饭和为借宿的老乡家里扫地、捡柴(为老乡挑水、劈柴之类重活,战友们是绝对不让我做的)。经过整整4天的长途跋涉,到达川北重镇广元,不知道是“打前站”的同志有意而为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部队宿营地又是街道旁边的一座“福音堂”,仿佛觉得比我们在阆中住的那座还堂皇得多。在广元休息了两天又继续向剑阁县城进发,所不同的是,前4天走的全是翻山越岭、摩天跨谷的羊肠小道,而广元到剑阁全程都是鲜有车辆行驶的川陕公路,那正好是我们徒步行进的“罗马大道”!经过两天相对轻松的行军,于次日傍晚抵达剑阁县城时,受到数百学生、机关干部和附近居民热烈而欢乐的夹道欢迎,由此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人们对土地改革的殷切期盼。

部队到剑阁以后,集中住在相邻的几处民房里,主要是接受有关土地改革政策和具体作法等方面的培训,包括听取有关领导的报告和讲话、阅读和讨论有关文件。过了七八天,我们这100多人,被拆分到了以川北区党委第三工作团为主体而组建的各区分团和各乡镇土改工作队,我被分配到武连区分团柳沟乡土改工作队。报到那天,乡队长领导来自“五湖四海”的30多位同志相互作了介绍,然后进行了分工,我与另外两位同志组成张家村土改工作组,由来自3工作团一位姓侯的同志任组长。统一进村那天,乡上织织了近千人的盛大欢送会,敲锣打鼓扭秧歌,处处欢声笑语,个个兴高采烈!各村还派了几位自卫队员来帮助背行礼,我们快到村口时,路上还有数十人打着国旗、敲起当地的无底鼓来迎接,那场面委实令人感动。我们三人进村后被安排在一户贫困农民家食宿,“两个三”即:三个衣不体的人(夫妇二人加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儿)加三间不风雨的房(灶台、火塘、猪圈共一间,歇房和堂屋各一间)便是这户人家的真实写照。为了把那间堂屋收拾好,村上煞是费了一番苦心,特地派人将墙上的风洞堵了、把顶上的漏眼补了,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搬了出去,还从地主家里搬来一架柴床和一张小方桌,为我们三人营造了一个共同生活和工作的“窝”。

根据《工作方案》此次土地改革运动,自全县统一进村之日起,历时四个半月。我们进村是125,出村(即土改全面结束)的时间应该是次年(即1952年)419。土地改革总体政策是:紧紧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孤立富农,打击地主。运动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访贫问苦,发动群众;第二阶段,建立健全基层组织,正确划分阶级成份;第三阶段,没收五大财产,惩办违法地主;第四阶段,分配以土地、房屋为主的五大财产,颁发土地房屋所有权证。我只在张家村工作了将近两个月(即第二阶段末期)就接到部队的通知集中到金仙场学习,在那里学习了六七天已经到了快过大年(春节)的时候,我和另一位姓张的战友,接受了一个任务:到县城去将县长刘成基借用的一支手枪带回阆中还给我们部队的袁侯新大队长,同时将步校支付在剑阁这部份战友的给养(银行支票)带回剑阁。

我们两人领了任务,背上全副行装,天刚亮就从剑阁县城出发,当天几乎全走的是传说中张飞当年开拓的皇柏大道。第二天没了“皇柏”的踪影,路也小得越来越难以辨认,一片长得比人还高的茅草突然堵在面前,我们必须寻着稀有的脚迹用手把它分开,然后从中慢慢穿行,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阆中县境内的桥楼乡。这里四面环山,在深谷中间有一条约两米宽的小街,住了十多户人家,乡政府“鹤立鸡群”,猜想是不久前才没收的一处“土老财”的房舍。我们拿着部队的通行证,去那里报了到,并按标准每人交了8两(那时是16进制,8两相当于10进制的5两,亦即半斤)粮秣卷,与乡上的四名干部共进了晚餐。待到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时,乡政府院内也已空无一人,我们感到有点奚跷,遂打着手电把前后两道门关了,而安排让我们两人过夜的那间屋却没有门栓,无奈之下,只好将屋内唯一可利用的一架木床弄来作顶门杠。约定张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当张刚睡着不久,从乡政府后面山上传来“嘭!嘭!”两响枪声,紧接着“土匪抢人啊,土匪抢人啊……,”那急促而惊惶的吆喝声,令我赶快把张叫醒,他沉着而警惕地紧紧握着那把手枪,准备应对任何不测。这时我再下意识地探听场上住户的动静,却奇怪地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越是如此,越发感到土匪可能随时来袭,一晚上就这样提着心子一眼未眨地过去了。天刚麻麻亮,我们略加收拾,背着行装把乡政府的前门打开,在哪条大约50长的小街上来回走了两遍,那街那十几户人家屋里,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本来想打听打听头天晚上“土匪抢人”的事,却无从问起,于是便揣着无尽的疑惑走上了那条未完的路。从谷底爬上山腰再前行十多华里,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而且多是一家老小相伴而行,偶而可见路边村头荡秋千和扭秧歌的场面,与相向行人瞎聊,始知当日(1952127)便是农历大年初一。整日游玩、不食烟火是这一方的习俗,虽然过了两个乡场,还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充饥的熟食,直到下午五点多抵达阆中校部,“饥疲交迫”的问题才得到基本解决!

我们俩在阆中玩了两三天,感觉比在剑阁乡间舒适多了,于是萌发了不想再返回去的念头,大队长袁侯新似乎知道了点什么,把我们俩叫去说:“知道吗?你们是在执行任务,还不回去,那边的战友正等着给他们发饷呢!”这等于是发了“逐客令”,第二天我们便离开阆中,原路返回剑阁。完成任务后,张回到了原来的村,而我则被重新派到白龙区土改人民法庭。

所谓土改人民法庭,就是专门用来惩办地主的,除了庭长以外,所有工作人员都叫老×或×小鬼,没有书记员、审判员之类的称呼。主要工作就是根据各乡土改工作队提供的有关违法地主的材料进行核实,由庭长与乡队长提出量刑意见,层层上报到区分团和县总团进行审批,然后依照分团(徒刑)或总团(死刑)下达的判决,以人民法庭的名义召开公判(群众)大会宣判执行。我去法庭不久(大约就是那年的2月下旬),奉命到广平乡核实材料,按照计划本可以再呆一二日,殊不知那天晚上11点左右突然接到庭长电话,说是有紧急情况,要我带上已经核实的那部份材料,必须于天亮以前赶回白龙(法庭所在地)!广平离白龙只有20华里,从时间上看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令在场八九位同事为我担心的是,必须经过毗邻白龙场的那一片当天上午才枪毙了30多名罪犯的森林刑场,而大部份尸体还未收走。有的调侃说:“一个看到路上的蚂蚁都要绕道走的小善人敢踩着尸体过去?”,有的说:“莫要狗眼看人低哈,英雄不在年少,人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刀山火海都敢闯,何惧一片死尸?”,本来心里就在打鼓,听了这番议论突然觉得自己毕竟还穿了身军装,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下粑蛋!”,便强打精神,说:“不就几具尸体嘛,有什么可怕的呢!”,接着又说:“不早了,你们都去睡吧,我这就走”,有两位好心的同事坚持要送一程,也被我婉言谢绝了。初上路时寒风吹得周身发抖,天也黑得难以识别本来就不熟悉的路,全靠手电的那一缕亮光和过往的经验仔细选择。慢慢地体内的热气开始蒸发,冷的感觉已不复存在,路似乎也更加显眼地呈现在面前,而离那片充满戾气和恐怖的森林也越来越近,我不断默默地告诫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就几具尸体嘛!”,走着默着手电果然射到了死尸,心里不禁一惊,很快又想:“不就几具死尸嘛”,就像根本就没看见似的,不紧不慢地继续穿行,大约又走了十多分钟,场上稀疏的灯光已经隐约可见,还不时传来鸡鸣狗吠的声音,这一切似乎都在悄悄地告诉我:晚上“走路”的任务已经完成!到底是什么“紧急情况?”我焦急地等待天明,找到了庭长,他笑着说:“不就是等着用你已经核实的那几份材料吗!”,我这才明白是被他故意戏弄了!

到四月中旬,全县土地改革运动基本结束,一千七八百名工作队员集中到县城,以乡为单位开总结会,柳沟乡的宇队长特地派人把我找了回去,和他们一起照像、话别。没过几天这来自“五湖四海”的一千多人,都先先后后离开了剑阁,惟有我们九步校这支人马,被告之“集中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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