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轶事
情至真,爱至深,一段恩爱的夫妻缘,结下了深厚的爱情果,那是父母亲体现在夫妻间和儿女中的可贵情感。在苦难的年代,父母用甜蜜的爱情,孕育着累累硕果。我和弟、妹六人就是父母的爱情果,父母把我们视若珍宝捧在掌心窝。如今,我姐弟六人虽然都拥有了各自的代代果,快乐地享受着天伦之乐,但是,曾经在父母身边,那一切的一切,却常常回旋在我的脑海中……
【一】
秋天,像一位披着金黄色外套的贵妇人,在累累硕果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人间。一阵微风轻轻吹来,金黄的麦田,翻起了层层波浪,宛如一锅沸腾的金水。高粱儿笑红了脸;玉米儿乐开了怀,它们在微风中摇摇晃晃,荡荡悠悠,仿佛在向人们招手,又如在向人们点头。
房前屋后,金灿灿的桔子,黄澄澄的柿子,还有那红通通的海棠,在人们的视野里呈现出一派秋的景色,展现出一片果的盛况。秋,给人们带来了满心的喜悦;秋,给人们带来了美好的希望。
“哇……哇……”吃完早饭,人们兴高采烈,有说有笑,正忙着下地秋收,一阵新生儿清脆的啼哭声,随着门前老桂花树的花香,从松柏镇蔬菜队王家园的小土砖房里传了出来,它如同一首美妙的音乐,给秋的画面配上了悠扬的伴奏。
“好大的声音呀,我崽崽以后肯定是个会唱歌的哟!”父亲双手捧着刚降生的我,目不转睛地瞧着,乐不可支地说着。
“女儿刚刚落地,还没擦洗干净,看你就高兴得抱着舍不得放手了。”外婆一边忙着照顾刚生产的母亲,一边打趣着喜不自胜的父亲。
听了外婆的话,愣头愣脑的父亲如梦初醒,赶快托着我的头,放在盆里的温水中轻轻地擦洗起来。
“孩子她爹,你赶快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听到产后母亲疲惫的声音,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我交到了外婆手上,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到屋外的坪里,用历来流传的老土办法,手搭凉棚,看了看太阳升起的位置,又利用拇指和食指叉开的八字,量了量门前老桂花树下的影子。
“多好的天气呀!多好的季节呀!”父亲一边快步进门,一边兴奋得自言自语地说着。
“现在大概是十点钟左右。”回到屋里,父亲告诉躺在床上的母亲。
“快算算,这是什么时辰。”母亲仿佛忘记了产后的疼痛和疲惫,急忙吩咐精通天文地理知识的父亲。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父亲掐着手指,嘴里细声地念着,心里认真地算着。
“应该是巳时。”父亲郑重地告诉母亲。
“这个时辰好不好?”母亲心急如火燎地问。
“好啊!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哪个时辰都要生人,哪个时辰都是好时辰。我女崽生在好季节、好天气、好……样样都好,是个有吃有穿的好八字呀!”父亲像是喝醉了酒,一口气跟母亲说了很多个好字。
人的生辰八字,是父母留给孩子人生的第一手资料,这个流传几千年的习俗,无论如何也难以被打破。所谓“生辰八字”,就是指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辰。
那时,父母家里穷,没有什么钟表来计算时间,太阳的高度、门前那棵老桂花树的影子,就是祖辈们历年流传下来的作息时间表。父亲从小就从老辈们那里学会了看天定时间,测影定时辰。
随着一年四季太阳照射的不同角度,根据秋季家门前那棵老桂花树所投影子的长度,父亲判断我是出生在巳时,也就是在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这个时间区域。
“恭喜!恭喜!”我降生的啼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些婆婆婶婶们满怀欣喜,蜂拥而入,对着父母亲拱手作揖,祝福不断。
“哎呀,这娃崽长得好俊秀呀!”
“你看这白白嫩嫩,区区光光的皮肤,就像一个刚剥出来熟鸡蛋哟!”
“你看这模样儿,和她爸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吔。”
“哎呀这就最好啦!常说‘女像父亲,一生富贵’。”
“这个娃崽以后肯定能嫁个好老公呀!”婆婆姥姥们在父母面前把刚出生的我夸个不停,赞个不歇,父母亲听了,直乐得笑在眉头喜在心。
【二】
“这个崽和我们有缘,今后我们大人就是再苦再累,也要专心专意把她带好,养大成人。”父亲抱着我爱不释手,坐在母亲的床边深情地说。
“这么说,以前那些都是怪我没专心专意带好啰?”父亲的话,好像无意中勾起了母亲的心酸往事,顿时,不由得满心委屈地黯然泪下。
“蠢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啦,好啦……我们不要再提过去,那些躲躲藏藏,吃草咽糠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们用不着再去伤心了。”父亲耐心地哄着母亲。
母亲从16岁嫁给父亲,基本每一、两年就要怀一个孩子,我是父母亲生的第七个孩子。在未生我之前,母亲曾经连损(即怀在母亲肚里不足月就流了)带生,经历过六次怀胎。由于解放前那些挨饿受惊的日子,使得母亲之前的六次怀胎都遭到了痛苦的洗劫。
在我上面的那些哥哥姐姐没有哪个能够长到成人,就被无情地夺去了幼小的生命。曾经,在日本鬼子的一次轰炸中,连一个已经长到了六岁的姐姐,因经不起在山林里东躲西藏,既吓又饿的折腾,回来后一病难医,也夭折了,为此,那一年,父亲伤心得掉光了一头乌发。
“现在已经不打仗,全国又马上要解放了,日子也慢慢好过了。生儿养女是人生的大事,孩子投胎到我们这里来,也是我们的福气,我们把他们生出来,就要尽全力把他们好好养大成人。”父亲轻言细语地跟母亲解释着。
“我现在都已三十六岁了,你虽然比我小九岁,但也不算小了,要想再生也肯怕不容易。对于生儿子生女儿,我都是一样的看重,一样的喜欢,不会有什么二样心。再说,我也不希望你过度辛苦劳累。”父亲接着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语,深深地感动着母亲的心,母亲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她深情地看着父亲,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我出生的第三天,是为我“打三朝”的大喜日子。为了祈求我能健康平安长大,父亲倾其所有,办了两桌酒席,除了为答谢亲朋好友们的祝福之外,主要为请当地一个具有远见卓识,一言九鼎的老先生来为我取名祈福。
生孩子办喜酒,请人取名,对于当时的穷苦老百姓来说,还没有谁开这个先例,但是,父母亲为了我,却破例地这样做了。
“书名呢,就由你们父母自己去取,我就给这个娃崽取个小名叫‘带’。”酒桌旁,那个老先生看着我,还没端杯,便若有所思,慎重其事地跟父亲说。
“‘带’有几层意思,希望这个娃崽将来给你们家里带来福气;带来运气;带来弟弟妹妹一大路,也希望给她自己一生带来富贵,带来平安。”
听了老先生的这一番吉言,父亲乐得举杯连连感激道:“好名!美名!小女承蒙老先生吉言,健康成长!感谢老先生金句,我女儿一生平安、富贵!”
于是,我就有了“带子”这个乳名。
【三】
不久,全国解放了,父母家里日子也逐渐好过了,我更显得贵气了。在父母亲的万般呵护和关爱下,我健康快乐、无忧无虑地成长起来。
在我两岁那年,母亲生下了大弟,取名叫富子,同时,父亲把全家的户口由蔬菜队迁进了离家不远的一个黑铅炼厂。那个黑铅炼厂,在解放初期改名叫白铅炼厂(因为后来冶炼技术改进了,炼出来的是白铅),再后来,又改名叫松柏冶炼厂。父亲成了厂里的正式工人,结束了解放前在那个厂里几十年的临时工生涯,而且,母亲也被安排了工作,当了幼儿园的保育员,我和弟弟也成了工厂里的子弟。
尽管我是一个女孩子,生在一个艰苦的环境里,但是,父母亲却把我一直当成掌上明珠,小心地捧着,细心地呵护着,哪怕后来生了弟弟之后,我这个“千金”老大,也没掉过丝毫“价”,特别是父亲,比母亲更器重,更溺爱我。
记得小时候,每年到外婆、姑婆家去拜年,父亲总是喜欢带着我一同前行,来来回回,还老让我坐着“高马”。
到外婆家,要经过离家不远的一条小火车路,走过一段火车路之后,还要爬坡通过几里山路。遇到落雪下雨,那坑坑洼洼,滑溜溜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满是泥泞,父亲总是不辞辛苦,让我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肩上,用手紧紧地抓住我的一双小脚,小心翼翼地来回步行着。
记得五岁那年,父亲带我去给外婆拜年,我们从家里出发,来到了那条小火车路上。那是一条由铅锌矿到父亲冶炼厂的矿石运输线,大概有二十来里路长,中间还要通过一座小桥,小桥的下面不时有人划着小木排通过,排上的人喜欢一边撑着长竿,一边“咦咦哟哟”地唱着一些听不懂的山歌,越是见到桥上有人经过,他们越是唱得起劲。
走到桥上,父亲指着小河的一端告诉我说:“小河的那一端就是湘江,这是湘江的一条支流。”听了父亲的话,我的眼睛好奇地沿着小河弯弯曲曲的流向远远地望去,希望能看到河那头滚滚翻腾的湘江,“蠢崽,一眼望不到的。”父亲提醒我。
走在铁路线上,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一些大人们在一起议论说,他们经常有人去那条铁路线上捡金灿灿的矿石,然后拿到家里,在水里磨呀磨的,就有很多金粒粒沉在水底下,把那些金粒粒收集起来,就可以卖好多好多的钱。有一个叔叔还说,他竟然还捡到过一块纯金子。
据说那些金子和含有金粒粒的矿石,就是从那些货厢上震落下来的,掉在火车路上,你只要仔细寻找,就能发现。
听着大人们的话,我对那条铁路线充满了幻想,平时,父母亲从来不准我们到那条铁路线上去玩,只有去外婆家时才能有幸经过。我想,只有抓住这个机会,兴许也能捡到一块含有金粒粒的矿石。
父亲牵着我急匆匆地往前赶路,我的眼睛却在滴溜溜地四处转悠。我急切切地找着,眼巴巴地寻着,丝毫不放过眼皮底下任何一颗发光的石子,哪怕你再小,哪怕你躲得再隐蔽,我想我也能把你抠出来。
可是,眼看就要走到下火车线的路口了,连矿石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更别说金子了。我真有点不想去外婆家拜年了,或许希望父亲那天能专程带我来寻找矿石和金子。
“爸爸,我们的运气真不好,没捡到矿石和金子。”我一边走,一边失望地跟父亲说。
“傻瓜,就是捡到金子,你也不能据为己有;捡到矿石,你也不能磨出金子来,因为,那都是国家的宝贵资源,是工人们担着生命危险,从很深很深的井下辛苦开采出来的。”父亲牵着我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解放前,那时是英、美在这里统治、霸占,那些侵略者和统治者根本不把咱中国人当人看待。为了多开采矿石,他们不顾工人们的死活,在没有安全设备的情况下,逼着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在井下干活。由于劳累辛苦,甚至频繁的瓦斯爆炸,害得很多矿工失去生命,害得很多家庭妻离子散。”父亲给我讲起了解放前,矿工们的苦难生活。
“哦,这些矿石原来是工人叔叔的血汗呀!”听了父亲的故事,我真有点为那些井下的工人叔叔担心。
“现在,有党和毛主席领导,矿工们下井都有一系列的保障设施,是没有多大危险的。”父亲害怕惊吓到我,想缓和一下我的心情,又跟我解释说。
“矿石里含有很多金属,我们铅锌矿出产的矿石里大部分含的是铅和锌,也可炼出少量的金、银和其它一些贵重物质,但是,都需要有一套生产线,经过提炼才能出来,为什么挖出来的矿石要运到冶炼厂来,就是这个原因。”
“哦。”听着父亲的话,我也无心再去寻找矿石了,心想,找了也没用。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要下铁路线的路口。
“呜……”,“嘁咚哐咚,嘁咚哐咚”,这时,一列火车从铅锌矿方向往父亲的冶炼厂开去,只见紧靠火车头后面挂有两节载人的车厢,车厢里站满了人,十几节货箱连在载人车厢的后面,里面也装满了矿石。
“那两节载人的车厢是专为方便两地的职工上下班提供的,但是里面没有座位,只可以站着。”父亲指着那两节载人的车厢告诉我说。
“爸爸,你要是也在铅锌矿上班就好了,我想去看你,也可以坐上火车了。”我真羡慕那些坐火车的人,跟父亲说。
“傻瓜,别人调都想要调到妻子、孩子身边来,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就是少吃点都强啊!”父亲好像深有感慨地说。
【四】
我们下了铁路线,来到了一个小山坡旁,虽然那个小山坡不是很陡峭,一路上去还有一层一层的石板梯子,但是,石板上却被踩上了很多泥巴,溜溜滑滑的,父亲一把抱起我,准备让我坐“高马”。
“爸爸,我现在大了,能自己走过这条山路,不用你背了。”我执意地说。
“你看,这么滑的路,泥巴又多,就不怕把你漂亮的新鞋子弄脏吗?”父亲一提到新鞋子,我就茫然了,那些新鞋子、新衣服,只有过年才有穿的。看着发愣的我,父亲不由分说地把我举到了他的肩上。
坐在父亲的肩上,我双手紧紧抱着父亲的头,又想起那些坐火车的人来,不免自言自语地说:“外婆家要是住在铅锌矿就好了,那样,我们也可以坐着火车,‘呜’的一声就到了,用不着走这么脏兮兮的山路了。”
“呵呵,哪有那么好的事呀!”父亲笑着说。
“世上的事情不是你心里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无论任何事情,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自己的愿望,必须得付出一番努力……就拿你妈嫁给我的事来说吧,她也是付出了很大努力的哟。”走上那条山路,父亲也许触景生情,突然讲起了他和母亲的爱情故事来。
“那时,你妈妈为了嫁给我,受到了你外婆的多方阻止,后来,你妈妈经过了自己的不懈努力,才达到了她的心愿,嫁给了我。”
“外婆不喜欢你吗?”
“是的,外婆嫌我们家是穷工人,还嫌我年纪比你妈大很多。那时,你妈妈身边有很多追求者,别人都拿着很多彩礼去你外婆家求亲,而我却仅有一块钱银元。我无奈地告诉你妈妈说,我没有什么彩礼,只有这一块在黑铅炼厂打临工积攒下来的钱,而且,它也是我的所有家当。”
“哦,爸爸,你那一块钱怎么有那么大的魔力啊!”
“你妈妈双手接过那一块钱,眼泪直流。她兴许闻到了那一块钱上的血汗味,又兴许是那一块钱上的血汗味发挥了魔力,迷住了你妈妈,所以,我就用那一块钱,把你妈妈娶过来了,赚了一个便宜老婆,哈哈…..”历来开朗的父亲深情地回忆着,幽默地说着,说着,乐得开心地笑哈哈大笑。
“那外婆很生气吗?”
“当然气不过,曾经有一段时间,外婆和我们都断绝了来往。”
“后来,我劝你妈妈说,做娘的也是为了女好,总想要你找个有钱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不吃苦,不受累,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无论如何,你是娘生的,是娘养的,娘不理你,你做女儿的,更要去多体贴娘。于是,你妈妈经过我的劝说,就经常主动去接近外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带点过去给外婆尝尝,久而久之,外婆和你妈妈的关系才慢慢好起来。”
“哦,怪不得,外婆好像对我也有点不喜欢!”我好像猛然大悟地对父亲说。
“所以,外婆越是对我们有意见,我们就越是要对她好,这样才能改变她对我们的看法,才能让她觉得你妈妈没嫁错人。”父亲说。
“哦,怪不得你对外婆总是那么好,专门带我去拜年,是想讨好她。”我说。
“蠢崽,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感谢外婆,她把这么好的女儿嫁给了我这个穷工人,她已经吃亏了,我还能不感恩吗?想想,没有你外婆就没有你妈,要没有你妈,哪来的你呀……”父亲说到了兴头上,又哈哈大笑起来。
【五】
母亲生了大弟后不久,得了一种叫“血崩”的病,常年总是面无血色,黄皮柳叶,连厂里的工作也无法去做了,所以,父亲就要母亲辞掉了那份工作,对母亲说:“身体最重要,先养好病,工作以后再说。”
那几年里,父亲被安排搞的是炉前冶炼工,没日没夜,火烤火燎的工作本就很辛苦,还要利用业余时间上夜校,学习文化知识,掌握冶炼技术,加上母亲有病在身,父亲常常是忙里忙外,心挂几头。
看着忙忙碌碌的父亲,母亲心里更是痛苦,想帮父亲,却叹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常为自己的病痛给父亲带来累赘而愧疚。
在母亲得病期间,小小年纪的我也就学会了一些当家理事,除了带好弟弟,还不忘帮着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当父亲下班回来,就会在父亲面前不停地夸耀我。
五岁那年的冬天,父亲单位为了超产完成效益,工作时间抓得特别紧,一天八个小时,一刻都不能离开。平时,吃饭的时候,可以各自回家,可那段时间却不能。又因我们住的不是单位家属区,离工厂比较远,为了不耽误工作,父亲经常是等到工作八小时下班后回来吃饭,基本上是两餐做一餐吃。母亲很心疼父亲,常常让我在家带弟弟,她拖着有病的身子,把饭给父亲送到厂里去。
一天,父亲上的是早班,早上六点钟接班,要等到下午两点钟才下班,看着父亲清早吃了那一点点东西,母亲又准备及时把中饭给父亲送去。不凑巧,那天外面飘着雪花,到了中午,只见雪越下越大,母亲盛好了饭,准备出发。
“妈妈,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不要去了,让我去送吧。”那时,我虽然还不懂得妈妈的病不能受凉,但是,我却不忍心看着妈妈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还要冷冷冻冻地往外走。
妈妈听我这么一说,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外面茫茫的大雪,说:“女崽,你怎么行呀?这两里多远的路,外面又冷,何况你又不知道爸爸的厂在哪里。”母亲说。
“我知道,我还知道怎么走,那一路都是院落,爸爸有一次带我上街时经过的都是别人的家门口,爸爸还告诉了我哪是哪个的家,我都记得,爸爸还带我经过了他的厂门口,不怕的,妈妈,你就放心吧!”我把父亲有一次带我上街经过的路线都跟母亲说了。
这时,母亲好像有点动心了,兴许是母亲自觉身体确实是难以支撑,所以,她决定让我试一试。于是,她拿来父亲厂里发的一个有耳朵的蓝色大棉帽给我戴在头上,又把母亲自己穿的一双套鞋套在我的棉鞋外面,我提着饭盒便往父亲的厂里走去。
经过离家不远的一个叫杉树园的院落时,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一条花黄狗,凶猛地冲到我面前“汪汪汪”直叫,吓得我站在原地,顿时“哇哇”大哭。
“嗨!狗咧咧!”只听一个女人的大声吆喝声,那条狗才停止了叫声。
“哎呀,这是带子呀,下这么大的雪,你提个饭盒到哪里去呀?”。只听见那个女人来到了我面前,正在好奇地问着我。我抬起头,把罩住了眼睛的帽檐往上耸一耸,看见是一个我认识的,蔬菜队的婶婶。
“我送饭给我爸爸吃。”我告诉她。
“哎哟,你爸爸怎么不自己回来吃呢?”
“嗯…..他,工作忙,不准走,我妈妈怕我爸爸饿,就要把饭送给他吃……”我结结巴巴说了一大摞子。
“小崽崽,你怎么知道你爸爸在哪上班?我送你到厂里去吧!”
“不行,我知道我爸爸的厂在哪里,我以前还去过。”我执意不要那位婶婶送。
“你要是去了,别人不准你进去的。”因为那个婶婶是蔬菜队的人,我告诉她不要去了。
“没关系,送你到厂门口,我不进去就是。”于是,那个婶婶就陪着我一直到了厂门口。
“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那个婶婶跟我说。
“婶婶,你先回去吧!外面好冷的。”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你,等下再把你送回家。”
“那好吧,谢谢婶婶了,我把饭送给我爸爸马上就出来。”
于是,我跟门卫通报了父亲的名字,就进到了厂里,被一个叔叔领着,找到了正在上班的父亲。
“哎呀,我崽崽,你怎么来了?”父亲见到我,非常高兴,又非常惊讶地问。
“哎哟,外面太冷了,快,快,先到炉子边暖和暖和。”父亲看到我那被霜风冻得有点发紫的脸蛋,心疼地说。
“不了,刚才是一个婶婶送我来的,她还在卫门口等我呢,说等下还要送我回家的。”我告诉父亲。
“告诉你妈妈,下次可不准让你来送饭了哦,我自己下班后回去吃。”父亲叮嘱着,一手牵着我,把我送出了厂门口。
“谢谢你了,嫂子。”父亲对着站在厂门口的婶婶说。
“不用谢,我见带子从我家门口经过,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雪,我反正在家没什么事,就顺便送她过来了。”于是,那婶婶冒着茫茫的大雪,又一直送我回到家门口,她才返回去。
【六】
为了母亲的病,父亲日夜牵挂在心,不知请过了多少医生,开过了多少药方,也试过了不少民间迷信的土方,一直不见有好转。
后来,经过东访西问,父亲访到了一个远地的老中医,那个老中医说母亲这种病,是因为长期身体极度虚弱所引起的,并说无须吃药,只须母亲经常吃些阿胶蒸鸡蛋就会恢复。
一天,父亲从街上回来,买来了一大包阿胶,母亲见了惊讶地看着父亲说:“你真的买这么多阿胶,花费这么多钱,现在钱紧张,留着给两个孩子多买些吃的不好吗?”
“没有母亲,哪有孩子,你的身体垮了,谁来管孩子呀?”父亲见母亲那舍不得的样子,既怜悯又生气地说。
“不要顾及钱,钱我可以赚得来,没有了身体,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又开导母亲,并叮嘱母亲说:“吃了有用,就接着连续吃,治好为止。”
母亲听从父亲的话,接着连续吃了几个月的阿胶蒸鸡蛋,体质慢慢地恢复了,病也不知不觉地好了。
母亲病好了,在我七岁那年,又生下了二弟,取名叫贵子,那年大弟五岁。
在二弟满月时,外婆又来到了父母家做客。
“带子,昨晚的尿桶还没倒,你去把它提出来,倒在那棵南瓜蔸上。”听到外婆的吩咐,正在坪里和小朋友们开心玩耍的我,飞跑到家里,提出那个如泥工砌房子用的泥桶大小似的小尿桶,走到门前那棵南瓜面前,揭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把尿倒在了南瓜蔸上。
谁知那棵南瓜的蔸被土磊得高高的,外面的土又是紧紧的,尿一倒上去一下子吸不进去,马上就流了下来,弄得满地都是,还沾到了我的鞋子上。这是我第一次倒尿桶,平时都是母亲或是父亲清晨起床就把尿倒了,把尿桶刷洗好,那天,也许是父亲上班太急,没来得赢倒。
“你这个妹子,什么事都不会做,一点这个小事都做不好。”外婆生气了,大声指责我。
“我崽怎么了?”母亲听到屋外面外婆的责怪声,抱着二弟从家里快步走了出来,问道。
“你养的好女,一点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外婆仍在母亲面前指指点点数落着我。
“你老人家也不好好想想,她才几岁的人。”母亲看着正在旁边水沟里刷马桶的我,有点心疼地跟外婆顶了起来。
“就是小,才要让她多做点,大了,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还能享到她的福?”外婆听到母亲的话,好像有损了她的尊严,跟母亲争执起来。
“娘吔,你要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可不是你的女儿。”母亲似乎想起了什么,话中有话地说。
这时,外婆好像哑口无言了……
听母亲说过,外婆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哪怕仅仅生有母亲和舅舅两个儿女,她把母亲都有点另眼看待,总觉得把女儿养好了是好了外人。记得我大了时,喜欢炒一些菜送去给外婆吃,外婆常在母亲面前说:“带子的菜炒得那么好,以后好了哪个伢子(男孩)了!”
……
“带儿,哄着弟弟早点睡觉吧!”已是晚上十点钟了,母亲又一次催促我,可我和大弟还在床上你翻过来,我翻过去,打着跟斗玩。
“不嘛,我要等爸爸下班回来再睡。”
“你以为爸爸回来又有什么好东西带给你吃了?哪有那么多东西买呀?”母亲看着我嬉笑着说。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像猴子似的,赶快从床上蹦下来,光着脚丫不假思索地把门打开。
“问都不问一声,就把门打开,要是坏人来了怎么办?下次可要问清楚才开门哟!”父亲一进门就和蔼地对我说。
“她哪里还顾得上问,竖起耳朵在听,心心念念在盼你早点回来。”母亲边说边笑。
“知道爸爸又有东西带回来给你们吃吧!”父亲见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便笑眯眯地说。
“是的。”还没等父亲的话落音,我就大声地回答。
“我也是。”大弟也跟着说。
“幸好我买了一点东西,不然让我崽崽们白等了。”父亲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那天,父亲买的是板栗,并在炉子上烤得香喷喷的。
自从父亲调到开水房工作后,随着父亲厂里工作效益的提高,家里经济条件的宽松,父亲每次下班回来都要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接我们。
那时,因为厂家属区离父亲的工厂不远,经常有一些老百姓挑上一些东西到家属区去卖,父亲每次上班前,总不忘到那里转悠一下,买一些当季新出的桔子啦,红枣啦,还有一些板栗等水果,留着下班带回来哄我们。有时,即使在外面没买到东西,父亲也要从食堂买几个馒头,烤得黄澄澄的带回来给我们吃……
【七】
在我九岁那年,母亲又生下了大妹,那时,大弟七岁,二弟两岁。
“我们也都有这么大年纪了,可能生到这里打止了,这个小妹子就取名叫满妹子吧!”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大妹笑着对母亲说。
“嗯,就叫满妹子吧!”母亲也很赞同。
一天,父亲下班回来有点闷闷不乐,平时,父亲回来对我们姊妹喜欢得不得了,不是逗大的就是抱小的,那天父亲好像心事重重。细心的母亲关切地问:“孩子他爹,今天工作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怎么见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父亲对母亲说:“不是我的工作有什么不顺,而是你的工作伤透了我的脑筋。”
“我的工作?我哪有什么工作伤透你的脑筋呀?”母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现在全国都在搞大跃进,厂里已经动员很久了,要求所有的家属不能在家‘吃闲饭’,个个都要出来工作,我一直都不好跟你说。”父亲说。
“哎呀,要是我也出去工作,我们这么多孩子怎么办,特别是还只有几个月大的满妹子谁来带呀?真是愁煞人了。”母亲听了,惊讶得心里好像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唉声叹气地说着。
“别人都动员起来了,我们不执行也不行呀。你想想,要是没有共产党,没有毛主席领导大家翻了身,我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呀!我们执行共产党的政策也就是为了感谢共产党的恩情。”一听父亲讲到这些,母亲也不由想起了解放前的那些苦日子。
“我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啊!”父亲又开导母亲说。
“好吧!既然厂里要求我们这些家属也要去上班,那你就快去帮我也报个名吧!免得别人说闲话。”母亲经过父亲的一番开导,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催着父亲快点去给自己报名。
随即,母亲重操旧业,又被安排到了幼儿园当保育员。
为了带好别人的孩子,防止一些人的私心,让奋斗在一线的工人们搞好大跃进,厂部要求在幼儿园工作园的所有人员,都不准把自己的孩子托管进本园。这一下急得父母亲像抓虾一样,乱了阵脚。
那时,我和大弟已上学,无须大人照管,而三岁的二弟和还不会走路的大妹交给谁来照看呢?那个年代,人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到哪里去请人带孩子?为此,真正愁煞了父母。
“我访到了家属区有一个姓唐的老奶奶,她的家离幼儿园只有几步路远,又听说唐奶奶老两口子身边没有小孩,有的是空闲时间,我们就把满妹子交给她带吧!唐奶奶也答应了。”一天,父亲回来跟母亲商量说。
“每月的托儿费说好了吗?”母亲问。
“也说好了,虽说费用高了点,但她家离你上班的地方近,来回好照顾。”父亲告诉母亲每月托儿费是多少,并谈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么多钱一个月,我的班不是白上了?”母亲听说要出那么多钱请别人带孩子,觉得好像有点不值,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
“妹子呀,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这是在执行党的政策,哪怕出再多的钱,我们也要执行。”
“那我们三崽怎么办,给谁带?”大妹找到有人带了,母亲又操心起二弟没哪个带。
“那只有跟着我到开水房去‘上班’。幸好上次没答应厂领导,脱产去当那个治安干部,当时,你还怪我‘有官不肯当’,当个官一天到晚都得要守在厂里,一时都走不开,你说,家里还要不要管呀?再说,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又怎么应付呢?”父亲仿佛又在庆幸自己前不久的选择。
“你刚到开水房工作不久,就带着孩子去上班,不怕逗别人讲闲话吗?再说,澡堂和开水房也在一块,那热水、开水的,我怕孩子到那里不安全。你可不可以再去跟那个唐奶奶说说,看她是否愿意帮我们把三崽也一起管管。”
“你不要左耽心右耽心的,三崽我会看管好的。唐奶奶那里,我早就跟她说了,她说我们三崽会走路了,又是个男孩子,怕调皮,不像满妹子还小,再说带两个孩子,她说怕管不了。”父亲跟母亲解释说。
“没办法,也就只有这样了。”母亲无奈地说。
母亲上班的幼儿园与我们上学的学校同在一条线路上,只不过学校要比幼儿园稍远一点,我和大弟每天上学都要经过幼儿园和那个唐奶奶的家。母亲天天上的都是白班,基本与我上学的时间同步,于是,接送妹妹,我和大弟也可以一起帮帮忙。
“带儿,今天你帮忙带妹妹到唐奶奶那里去。”我正准备去学校时,母亲吩咐我。
“好的。”听母亲这么说,我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你妹妹还真精灵古怪,每天还没走到唐奶奶家门口,她就知道拽着我的衣服,躲在我怀里,哭着不肯下来。”母亲一边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乖妹妹,姐姐和哥哥带你去买糖糖吃。”我哄着把妹妹抱起来和大弟一起往学校走去,一路上,妹妹用小手指着路上的各种景物,“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高兴得笑个不停。
刚走到唐奶奶的家门口,妹妹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妹,乖,不哭,姐姐和哥哥去买糖糖给你吃,你好好跟着唐奶奶,听唐奶奶的话就有糖吃,不听话就没有吃的哦。”我哄着妹妹说。
“不,哭……”妹妹也含含糊糊地跟着我学着说不哭,果真没哭了。
父亲的工作都是早、中、晚三班倒,早班是早晨六点钟接班,当父亲上早班时,母亲除了把妹妹送到唐奶奶那里,还要负责把二弟送到父亲上班的地方,虽说之间离得都不太远,但是,母亲每天早晨也得早早动身,几头奔忙。
每当父亲上中班时,母亲下午下班除了接回妹妹,还要到父亲那里接回二弟,有时,我和大弟放学早,就顺便先把二弟接回家。
“一起洗个澡再回去吧!”一天下午,我和大弟放学了,又去到了父亲上班的开水房接二弟,父亲吩咐我们说。
那时,父亲除了烧开水,送开水,还要管理澡堂,澡堂每天都由父亲定时开水、开门、锁门,方便下班的工人们洗澡。
“现在还没到开水的时间,我开了门让你们先进去洗洗,稍微洗快一点,不要浪费水了,免得叔叔伯伯们下班了没水洗。”父亲吩咐着我们。
“我最喜欢在爸爸这里洗澡了,极好玩的。”大弟高兴得跳了起来说。父亲平时很难得要我们在厂里澡堂洗澡,因为那些热水都是有限的,要留给工人们洗澡用。父亲觉得越是自己管这件事,就越是要注意,不要惹人说闲话……
【八】
“我好像又有……”一天,我偶尔听母亲跟父亲在一旁嘀咕着什么有不有的事。
“妈妈,你跟爸爸说又有什么了?”我站一旁听了,不免好奇地问。
“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乱打听。”
“嗯。”听妈妈不愿告诉我,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不久,见母亲又大肚子了,也没见母亲去幼儿园上班了,弟弟妹妹也不用再到外面去打流了,家里又恢复从前的温馨。我向父亲打听说母亲怎么不要去上班了,父亲告诉我说母亲有病又辞职了。
再过不久,母亲又生下了小妹。小妹生出来时,正值国家过苦日子,市面上什么都没有卖,更不见有奶粉的影子,而母亲身上又没有一滴奶水给小妹喝。父亲没有办法,每当小妹哭起来,就只有剥一块桔子,瓣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当奶头一样,放进小妹的嘴里,哄着让小妹吸吮,止住哭。
“生满妹子时,我们以为再没有能力生了,取名叫满妹子,现在又生个满妹子,干脆就叫小满妹算了。”父亲有点自豪地笑着对母亲说。
“可以,大满妹,小满妹。”母亲也嬉笑着说。
生了小妹两年后,母亲接着又生下了三弟,取名叫有儿。
“俗话说‘五男二女,七子团圆’是世上的最好,我们家有三男三女,六子团圆,还要胜过那个好呀!”父亲捧着三弟,乐呵呵地自我夸耀着。
“你还好意思夸,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生了一个又一个,就不怕丢人。”母亲打趣地说着父亲。
“有什么丢人的,这是好事嘛!”
“脸皮真厚。”
“哈哈,在老婆面前,脸皮厚点有什么关系的。”
“不过,我是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了,得想个法子才行。”转而,父亲好像认真地自言自语道。
“想法子干什么?”母亲好奇地问。
“无可奉告,嘻嘻……”父亲神秘兮兮地一边说,一边笑。
……
一天,父亲下班回来,抿着嘴巴,只顾笑嘻嘻地。
“有什么好事蒙着乐,只顾自己开心?”看着父亲,母亲似笑非笑地问。
“我......今天结,扎了。”平时说话伶牙俐齿的父亲,那天好像突然变得口吃了,他结巴了半天,才把一句话说完。
“啊?你说什么?……”听了父亲的话,母亲瞪大眼睛,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以后就放心了,你也不会再挺着大肚子干活了。”父亲诙谐地跟母亲说。
“今后,把这六个儿女好好养大成人就是我们最大的责任,也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他们是我们爱的结晶,是我们爱的果实……”搂着母亲,父亲深情地说。
——作于2015年3月16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