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胡豆叶,就是胡豆要熟了,摘前将胡豆杆上的叶子人工摘(捋)下来利用。胡豆叶居然也要人工摘下来利用,我敢断定,就是整个中国的40岁左右务农的农民也不知道有这种农活。我当知青时,即1970年,干过这种农活。
春荒时节,男工们都是些育秧、整田整土的技术活或重活,妇女的活稍轻些,捋胡豆叶就是其中一种。我属于男劳动,本没资格做妇女的活,那几天病怏怏的,被照顾派去和妇女一起。现如今,跟妇女一起,人都会喜出望外,什么花丛中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呀等等,好像艳福不浅,可喜可贺。但是,那个时代,特别是春荒时节,整天饥肠辘辘,渴望的是有点吃的,至于男女一起的欢喜,真的是感觉不多。
以前我们城里学生,对于农民,以为大多是鲁迅笔下的闰土那种木讷、呆傻模样,所以称呼农民的口头禅是“傻农喝”。但是,当了知青后,才知道,农民虽然穷而且困,但一个个都精灵尖怪。比如捋胡豆叶,我这样的所谓知识人,做起来是一片片的捋,最多是一抓几片地捋,而女农民的她们,有几个快手,上下一溜,一串串叶子就齐刷刷到她手里,然后顺势就丢进围裙大兜里。那顺溜手势,上下翻飞,让人目不暇接,仿佛胡豆叶成了一条叶片流水线,从胡豆杆飞进她兜里,简直可以用优美的手势舞蹈来形容。我看着一排排的她们,其神情,其动作的美妙,很容易想起电影里美丽动人的采茶姑娘们。同时,也很容易想起当时十分流行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句话,“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
美丽动人的采茶姑娘来形容她们,如果吃得饱一点,脸面颜色好一点,穿得好一点,我想她们肯定称得上。只是届时春荒,饥肠辘辘,个个脸色灰暗黑黄,瘦削颌尖,严重的营养不良,一副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加之,衣裤都老旧褪色,几乎谈不上显身秀姿,好几个的衣裤还补丁重重,堪称破旧,遮羞而已。但是,如果仔细看,不少女的,眉目端正清秀,身材休颀匀称。远看,其眉目、身材绝不亚于电影里的采茶姑娘,也绝不逊色于城里的女士。可惜,届时的她们,灰暗黑黄的脸色,褪色旧破的衣着,积穷积困象一层无情的土灰,掩盖着她们天然淳朴的美丽。
我们男工,坡上做活路,屁眼书(就是比赛荤话、骚话)连连。令我没想到的是,妇女做活路,也侃骚话,只是没男工们下流、露骨。什么二嫂放草(放草,母狗发情,野外招公狗)啦,活路深不深啦,等等。说到形象处,格格放浪地笑。笑虽是笑,我老实地说,那年代男的女的,虽然正值骚情年龄,但春荒时节,明显地让人感觉侃骚并没有多大冲动向往,只是习惯而已。只是精神生活极端贫乏,没有其他可以说叨,混时间、混工分而已。凡事到过农村的都知道,特别是农村女人,吃的,干活,都比男人恼火得多。侃骚对她们而言,更是混时间、混工分呢。
跟着她们捋胡豆叶,我问旁边的曾大嫂,这些叶子有什么用?胡豆糠哦,她说。然后她说把叶子嗮干做成粉,就是胡豆糠,喂猪是上等的好糠料。花那么大的力气把胡豆弄成糠喂猪,现在看来,应该说没听说过,也不划算。但那时我听后,似乎懂了,没再问。为什么没再问,只有那个时候的人才知道,是的,我落户的农村,交粮的任务十分重,春荒时节,我们生产队要缺差不多两个月的吃粮。说来现在的人也许不会相信,我们生产队的田和土,其田坎和土坎,几乎没有多少青色植物,哪去了呢?说实话,都被人们割去了,有的被春荒用作人充饥,实在不能人吃的,就做了猪草。因此,那时的田土坡坎,大都是土的颜色,缺少青绿。由此,胡豆叶自然是颇有价值的东西,自然要费力费工捋下来利用!现在想来,那时的人真是了不起,顽强生存的韧劲、耐力真使人叹服。
我几经拿起放下,终于要把捋胡豆叶写出来,我自己真的非常迷茫,是被一种本能驱使。贫寒,似乎可憎,它掩盖、蹂躏人的原本美丽,荒芜、压抑人可以有的感觉和享受;但是,贫寒又锤炼人的淳朴和顽强。是的,看看现在人们的浮襙和矫情,就人性的优劣而言,你甚至还希望整个生活还是贫寒点儿好呢。
201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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