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寒料峭,
女郎窈窕,
一聲叫破春城曉:
「花兒真好,
價兒真巧,
春光賤賣憑人要!」
東家嫌少,
西家嫌小,
樓頭嬌罵嫌遲了!
春風潦草,
花心懊惱,
明朝又嘆飄零早!
二
江南春早,
江南花好,
賣花聲裏春眠覺;
杏花紅了,
梨花白了,
街頭巷底聲聲叫。
濃妝也要,
淡妝也要,
金錢買得春多少。
買花人笑,
賣花人惱,
紅顏一例如春老!
想到早春时节的景致,总会想到这首诗。这首卖花女是少数我熟记的白话诗之一。说起来,还是少年时读到的。当时并不知道是谁写的。自古咏春诗词无数,却格外喜欢这首的意境,简约生动,琅琅上口。好似童谣。让人想起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又比之多了些民间生活的俏皮活泼。街头巷底,楼头娇骂,且笑且恼。想象中的江南春,便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细雨蒙蒙的小镇,春寒依旧料峭。天刚微微放亮,被雨润湿的青石板的街巷。晨曦中有了窈窕的身影,提着满篮凝着雨珠的浓的淡的含苞欲放的鲜花,忽然之间,脆脆的那一聲叫卖,惊醒了还在梦中的人们 —— 真真是叫破春城曉。如果说春天有家乡的话,我想那一定是南方。是因为江南的春天比别处的早吧。家在江南垂柳边。北方还积雪未融,南方已是春花烂漫。可不是江南春早,江南花好么?
说来读到这首诗有个小小的典故。是在一个朋友处看到的。当时看见她的书架上有一套繁体排版的《家春秋》,好奇,拿下来看,首页上她的外公题了这首诗在上面。朋友外祖家世显赫。外公出洋留学,解放后定居香港。属于老一代的学者。她曾给我看外祖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照,梳着那个年代典型的分头,戴着那时流行的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翩翩少年公子,别样的风流倜傥。潇洒堪比志摩,儒雅不让钟书。那个时代的人,尤其是知识分子,似乎格外的有内涵,有那么一种耐人寻味的韵味。不似现代的人,不论打扮还是言行,都是一目了然的花哨。外在的浮华取代了内在的气质。朋友小名眉,从小进的是英国学堂。中文不是很好。所以外公送她这套书,意为鼓励她多读中文书籍,练习中文。眉的外公写的一手极好的钢笔字。除了这首诗,还附赠言,用的是文言,格式也是古体的,从右往左,句中不加标点。留言大意是说,中文如何的神奇,词语如何的美好,自己的外孙女身为炎黄子孙,定当努力学好中文。我当时看了感到好稀奇,好像是一部三十年代电影中的情节。记得当时还想着问眉可否让我把赠言抄下来。因为文辞极好。后来也忘了。眉的祖籍是否江南,我记不清了。也许这首诗是老人家小时候在学堂里背诵过的。他梦魂中的家乡,一定就是诗中的这个样子。现在的江南小镇,应该不再有这种深巷卖花女提篮卖花的景致了。眉后来移民加拿大。她写信告诉我,她家旁边是个大湖。栖息着大批水鸟,在清晨黄昏的时刻,常常成群地如云朵般掠过蓝色的湖面。那里的春天,很美。但来的很迟。
所以结尾就借用一句古人诗送给大家: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附:卖花女是刘大白一九二四年之作。刘大白原名金庆燊 ,字柏桢,号清斋,浙江绍兴人,一八八○年十月二日生,一九三二年一月十三日逝世,葬於西湖灵隐附近。五岁熟读唐诗,八岁学习制艺试帖律赋,十岁潜心诗词,十五岁应科举考试,得过优贡生,并曾膺拔贡。一九一二年主编《绍兴公报》,一九一四年在东京加入同盟会,自一九一七到一九三一,先後出任浙江省议会秘书长,复旦大学、上海大学教授,浙江大学文理学院中国文学系主任兼教授,教育部常务次长及代部长等职。著有新诗集《旧梦》、《邮吻》、《叮咛》、《再造》、《秋之泪》。诗论集《白屋诗话》等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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