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地道的洛阳城土著,喝汤是早餐生活一个必备的习惯,从记事开始清晨总是和喝汤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洛阳人的一天都是从一碗汤开始。喝汤的历史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开始,但是自己的祖祖辈辈都传承享受着这么个传统。在我的家族里爷爷是爱喝汤的,父亲同样,包括现在的丈夫,虽然远隔重洋,想起老家的美食,最常念叨的还是那一碗地道的汤。
小时候冬天,大部分的早上,我的第一项家务就是给家里把汤买回来,老家有个专门的词语来形容这个任务就叫:“掂汤”。那时候总是天不亮,不到七点的样子,母亲在饼烙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会冲着我的卧室喊一声:“起来,掂汤了。”我穿戴好,拿着母亲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带手提的塑料桶,出发了。
北方的冬季寒气是刺骨的,体温在刚刚暖热隔夜的衣服之后,又一次接收来自外界的刺激,拉好领口,一会就暖了起来。路上会碰到许多邻里,他们看见我手里的道具便心知肚明“掂汤哩?”“嗯。”然后相互一笑各奔各的方向,这种朴实到没有任何参杂修饰的寒暄,真诚而美好。有时遇到有些年长的族人也会攀谈几句,但是也都是极其简短,大家都知道早上的时间对彼此来说都是珍贵的,此刻不是闲谈的时候。一直以来总觉得懒怠好像与小时候生长的那个地方没有任何关联,天不亮,各种为白天劳动的准备已经开始,女人们准备一家的早饭,男人们筹划准备一天活计的工具,孩子们则自己起来洗漱整理,准备饭桌。都忙碌而有条不紊。
到了食堂,那里的已经有十几个排队掂汤的,窗口上有一个年久的旧式挂钟总会在这个时候清楚地敲响七下。这里原本是一个公社食堂,不过已经转为私营。九十年代在市场经济还不是很活跃的城乡结合部,方圆一公里之内也只有这一家汤店,生意是很好的,窗口里不时飘出大股大股带着天然牛肉芳香的热气,暖洋洋又香喷喷的,昭示着这个店面红火的生意。不多时便轮到我,舀汤的老师傅一直对我有着赞许的印象,因为我是这列喝汤队伍里最小的老顾客,同是一元的汤,他总有一个回勺再添一下的动作,所以我的汤好像总是比别人多一些。
在店里喝汤和掂汤是有区别的,尽管同是一元,在店里喝的话,汤碗比起饭桶要小,好像不是很划算,实则不然,汤里的肉片会更多,几乎是掂汤的两到三倍,而且汤可以随便添加。掂汤虽然看着是多了一点,但是肉的量是严格控制的,汤不可添加,两者虽有不同,但是都是实惠的。
现在除非家里有特殊情况几乎很少看见掂汤者的身影,几乎都是举家出动一起上街喝汤。早上到洛阳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汤馆的踪影。老食堂的汤馆早已拆了重修,原来的街上,现在差不多有十家左右,五步一家,十步一馆,热闹非凡,男男女女都挤在狭窄的条形桌前,尽情地享受着清晨第一次美食的馈赠。这和记忆里的景象有些冲突,也就在小时候,那么多掂汤的经历中,我从没看见过一个女人坐在汤馆里,大模大样地喝汤,坐着喝汤的全都是黑压压的大老爷们,爷爷和父亲也是他们中忠实的一员,他们或凌晨就开始去蔬菜批发市场贩卖自己收获的蔬菜,或者即将奔赴市场去交易。总之,不管是即将出发的,或是已经结束的都会汇聚在小小汤馆里的餐桌上,他们一边喝汤,一边交流着市场上的菜价,切磋彼此之间的种植经验。在上个世纪传统的农村,除了红白喜事,这汤馆里的餐桌上的临时会餐,也算得上是个饭局。
前年回家,去喝了几次汤,不过现在早已经没有一元的汤了,小的时候一元的汤,加上母亲手工的烙饼,满足了一家四口人的早餐需求。而现在五元起步,到二十元不等,每一个等级我都尝试过,汤是一样的汤,不同的是里面的内容,五元的汤里几乎是找不到一片像样的牛肉,多是肝脏,血块,以及筋头巴脑和边角料之类的,不过量还是挺足的,因为经过精心的烹制,那些边角料的味道也是上乘的。像点样子的汤基本上都要十元以上,当然里边的香菜和葱花也看着更足量,夹起一块肉质均匀的牛肉片,汤汁顺着肉的纹理慢慢淌下,在阳光和油的相互反射中产生一种特出的光芒,这光芒会在齿间舌头和味蕾中巧妙地转化成一种类似于满足感的神经信号,然后瞬间传递给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夹杂着患得患失的忧伤。这是一种几乎灵魂都被完全满足的幸福体验,特别真切和深刻。
洛阳城汤的种类有很多,比较代表的是牛肉汤,羊肉汤,丸子汤,豆腐汤。当然驴肉汤和胡辣汤也比较受欢迎也是极其美味,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能成为洛阳城汤界的龙头老大。我想这大概也与洛阳城的历史有关吧,洛阳虽是十三朝古都,但是千年传承而来的农耕文明,加之回汉杂居,使得牛羊不仅是农业生产的主力军,也是饮食文化里重要的元素。
喝汤是一种长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它会随着我慢慢长大也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结籽入土,然后紧紧的抓住生长的地方,再次成长,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最后变成茂密灿烂的森林,不管是回忆的那个脚步踱进脑海,它都会如和暖的微风一般带着我回到童年,回到那个质朴的小街,回到那些个凌冽而忙碌的清晨,无数次在梦中看见熟悉的街巷,熟悉的小小身影,小小身影后那一串长长的夹杂在各种雪印里的坚定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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