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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时宜的厌恶

时间:2015/1/28 作者: 陈草旭变 热度: 75017


 

柳芽的萌发,是柳树的根系向风向春发出的消息,或者是春风对柳根的邀请。那么柳芽和后来的柳叶,可知根系祖先的过去及现在的诸多生活?当我像柳叶柳芽一样注视着自己的身体及体上的绒毛,手臂上锯齿般特别的手指时,为什么就不能体悟我的祖先,我的根系?

 

我比较着自己的脚趾和手指的时候,我模糊看到脚趾的退化和手指的生长,那漫长的岁月是我们目前的感觉和体验所不可想象的,就像一枚细菌难以推断天空的方圆,而那漫长岁月的生活,那平凡普通若挥手投足的生活,有什么悟性可以知晓?有什么量变终于化蝶?也许,只有成仙成神成妖成怪的瞬间,可以给人以似曾相近相识的一瞥。

 

那天,我沿着柳林的一侧行走,忽然嗅到一缕源源不断的香味;细想,那是食堂近午时分散发的味道,于时,感到人的嗅觉开始萌生时的快乐。原始嗅觉的萌生,来自对熟食的超常记忆,来自一次次熟食经验所形成的固定判断,已经成为本能般的判断。当远至大概人兽不分的年代,我的先人,来到森林火灾后的场地觅食,嗅到那些烧死的野猪野鸡所蒸发的浓烈气味之时,给他们带来的惊讶和恐怖,是长久不散深深地不解和疑惑吧。仿佛可以看到,衣不蔽体的先人,在那青烟缭绕的森林间,久久徘徊,惊讶疑惑。

 

我的先人并不知道,并不知道,久久徘徊惊讶疑惑之中,光柱在黑暗中打开,曙光就在不远之前,一个伟大的时刻终于到来。那祖先中果敢的神奇的一员,饥不择食,神农氏尝百草,第一个吃螃蟹,上前撕裂后来被称为熟食的肉体,小心翼翼轻尝,而后朵颐大嚼复朵颐。在此认识证实没有危险之际,那嗅觉味蕾的意念,于此发端、认定固定而发展;这样一次次几万次的不断巩固,一代代几万代的遗传,每逢此味觉发散所激起的兴奋、欲驰意逞的快意,便逐步形成。

 

后来,我们把这种利于身体康健的味道称为香味。相反的味道也如此形成吧,腐烂动物或苦涩植物的进食,一次次败坏人的机体,也是祖先同样总结教训,叠进记忆,使后人偶或触及,便恶心呕吐。只不过,对于后来者而言,所有的这样喜人的香甜味道,这样苛人的苦涩感觉,被称为天生。这哪里是天-------即未知者所生的呢?这味觉的进化,是生命付出千万年的牺牲才拥有的功能,仿佛自然天然的功能、本能。

 

有时候,我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常常反思并感叹着生命的奇异,感到生命力量的神秘,也感叹我生我觉之岁月,是人这粒特别生命历程的沧海一粟。有时候,我注视着对方,看到那恶行逆道、为人猥琐、为人卑贱、为人狠毒者的牙齿,竟然犬牙尖利之际,我总怀疑,他们的骨子里,他们DNA 系统中,那兽性的某一部分的退化,在千万年间遭到过特别的阻滞,至少是放慢了速度----这是人类平凡的感觉难以觉察的缓慢速度,像那颗星辰爆炸的亮光,用多少光年的速度到达地球人的视野,而它本身已于很久很久之前,早已爆炸灭亡的那种速度,难以察觉的速度。(参看《长途到来的星光》)

 

常常此际,我便不觉生了更多的厌恶。

 

这种厌恶,可以是进化对后进的厌恶,是文明对野蛮的不耻。这种厌恶的力量,正是人性对自我不断否定的力量,对更加优化的向往吧。当然,也许有更文明的生命体,会同样的厌恶人类,厌恶人类的野蛮、人类的异化或者没落。那就让他们厌恶并毁灭我们吧。难道,更为文明的生命体,或许会宽容地球人的存在?或许只有以时间的利斧坚凿,来雕刻人的进程,而无法一言以蔽之,一蹶而就以开悟?

 

在人间如此广阔的视野里,在大自然神奇神秘的存在中,让柳叶去寻问根系,让手指去询问嗅觉,也许本身就丧失了意义,但我个人却从未嘲笑过那个忧天的杞国人,那好似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是否是哲学家的梵高,是没有被昭雪的梵高和梵高们?

 

生,如此繁杂艰险;死,如此飘渺简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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