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古镇感怀
曾经,恨我-----不能以画描摹你绝妙的丰姿;
曾经,恨我-----不能以诗讲述你优美的传说;
我害怕我的任何有关你的字或画、诗或歌在你的面前总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你的美,增一分长,减一分短,多少年过去了,你的故事依然在岁月的轮转中坚强地流传,你的光芒穿透覆盖在你上空的云翳依然在人们的记忆中闪耀。“念或不念,你就在那里,不来不去。见或不见,你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可是,我终究还是敌不住你深深的诱惑,你的浅浅而笑的面庞,你的美丽的胴体,你幽幽延伸的青石小巷,你的扑朔迷离的楼台阁榭、红墙黛瓦,你清清流淌的河水,你柔软细腻的沙滩和你的光滑圆润的卵石,你的一花、一叶,一草、一石莫不让我如饮甘露唯愿醉你怀抱痴迷不醒。我的笔是不由自主地为你倾诉啊,你的快乐,你的伤痛,你曾经的辉煌和你绵长无尽的期盼——
〔一〕青石小巷
拨开时光的迷雾,当我走在你青石铺就的小巷的时候,那已是你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或者说是我七岁左右时的记忆。
那时我的家还远在30里外的那个现在叫做元石乡的大山上,只是父亲从部队转业工作被安排在镇上我就随之而来镇上读书,从此也就沐浴着古镇的灵光有幸成了镇上的一员。记忆中的古镇那时还算热闹,青一色的瓦房和微微透着些桐油清香的木门、木窗、木柱沿街而立,在隔河耸立的云台山山顶朝阳的映照下,格外的古朴,庄严而肃穆,穿插其间的青石小巷就像一条乖巧而又颇具灵性的小青蛇在古镇的躯体上盘旋往复,缠绵蜿蜒。
或许是因为年小或者刚来镇上怯生的缘故,除了上学往返的那条小巷渐渐地熟悉以外,其它的小巷那时我并不敢去。即使要去,也是走上一截便返回,以后再去接着走上一截,渐渐地对整个镇上的小巷也都了如数指,于是也就有了后来与镇上的小伙伴们东巷西巷你躲我藏、前巷后巷你追我赶的疯狂着地且快乐着的日子。
但我更乐意地是去看那些刻在廊柱上、窗棂上、门槛上的各种花鸟虫草,龙虎异兽。我惊疑它们的逼真,惊疑它们如此的形神皆似,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愚笨的我仍然弄不懂当初的那些工匠们是用了何等奥妙的手法让它们如此地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因此,至于那时被我双脚整日地踩来踩去的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就更是无暇顾及,何况恨它硌脚还来不及的凹凸不平?所以,在我众多的有关古镇的印象中,那一张张已然斑驳的青石板的记忆就那么模糊着而又平淡着,
当然,印象中最为清晰的便是镇上的集日了,那时还是每隔七天逢一次集市,每逢这天,镇上热闹得跟过年一样。早上四、五点,青石小巷两旁的商铺便噼里啪啦唧唧呀呀地邻此接比地响起了开门声,接着家家户户的灯光便从屋里陆陆续续地透了出来,映得一街的辉煌(镇上那时还没电灯)。灯光中,人影晃晃,你来我往,有摘下门板横放在阶台上的长高凳上的,有从家中抬着竹板凉床出来的,有吆喝着自家婆娘或孩子打帮手的,不出半个时辰,所有青石小巷两旁的台阶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这阵儿,铺满青石板的各条小巷中就有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走来赶早集的人了。卖菜的,卖烟叶的,卖镰刀弯刀的,卖鼠药的,卖鸡鸭猫鹅的,看病算卦的。当对面云台山的山顶托起一轮鲜红的朝阳时,古镇的各条大街小巷已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呼朋引伴声,茶小二的吆喝声,高音喇叭里的革命歌曲声,所有的被人们踩在脚下的青石板也都在快乐地呻吟着,就象一锅开水似的一下子就沸腾起来,整个古镇都在颤动着,嘈杂着而又兴奋着,直到下午三四点左右,四乡八里的人们才意犹未尽地逐渐散去。
集日里的古镇是热烈的,也是快乐着的。可是,却苦了低年级的如我那时那般大小要上学的孩子们,平时只需四五分钟便可到校的路程,却因为集日的拥挤而要三、四十分钟的时间才能从人缝中挤到学校,特别是中午上学的时候那更是举步维艰,常常引起上学的迟到,为此,伙伴们可没少挨老师的罚站。然而,我的罚站更多情况下却是因为那5分钱一碗的油面。
记忆中从学校大门出来,左转,沿青石小巷前行至当时的农行分理处小巷进去,有一家卖油面和各色水煮面的人家(至今不知名姓),他家的油面是我和我父亲都喜欢吃的。油面是用菜籽油炸的,焦黄蓬松,实际上就是象农村的大酥肉般大小的油炸发面团。泡油面的汤全是猪龙骨加料熬成,白白喷香地在锅里翻滚着。进去后,要上一碗油面,老板便从碗橱里拿出一个大碗,往里放上两个油面团,再去锅里舀一些适量的滚烫的汤水倒进碗里,接着再往碗里洒上一些蒜茸、姜末和葱花就成了,仅此而已,然后就老板就一连地高声叫道:“烫烫烫,你的——油面来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油面就放在了你的眼前。哎,这时,你可别急着下口,要稍微等等再慢慢享用,否则,你就会吃亏的。记得第一次随父亲来这里吃的时候,老板刚端过来我就迫不急待的夹起油面一嘴下去,结果烫得我“嗷嗷”直叫,一个星期吃饭时都是眼泪汪汪地,害得父亲被母亲数落了大半个月。
尽管第一次吃油面时它就给了我那样一个深刻的记忆,但从此也就喜欢上了那家的油面。除了父亲有空就带我去外,后来我渐渐地大了自己一个人也去,所以,逢集的日子里我也去,却没想到集日里店里的客人特别地多,老板哪里还忙的过来照顾我这个小屁孩,东等西等地吃完油面再拼命般地挤到学校的时候,往往就只有在教室门外罚站的份儿。
多年后的一天和母亲聊起这些过往时,才知道小时候的我严重缺钙,父亲是特意带我去那家面馆吃油面喝骨汤的,以至于现在的我身体特别的壮实,在心里又不由的为父母亲的良苦用心唏嘘不已。如今,那家油面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没开了,据说是老掌柜的坚持要用新鲜的龙骨熬汤而少掌柜的急功近利的用一些腐臭的骨头熬制引起顾客的不满,老掌柜的一气之下便关了门。从此,古镇的人们就再也没有了那份口福,油面极其鲜美味可口的味香便从此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念想。
(二)卵石·沙滩·鹭鸟飞
如果选择步行去白衣古镇,那片辽阔的沙滩便将是你今生永远无法回避的一个美丽的邂逅。
作为当地人的我,从儿时到青年踩着它不只走过千百回自然也是最为熟悉不过地了,然而因为太熟悉对它竟是熟视无睹,以至于在我众多的文字中居然没有关于它的片言只语,如今,当我踩着城市里坚硬的水泥大道时,它的柔软,它的温暖,它的宽阔,它清新的气息,竟然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
紧靠白衣河的一侧是密布着比天上的星星还繁多的卵石,光滑圆润,千姿百态,如颗颗珍珠玛瑙般地镶嵌在白色的沙滩上。它们邻河而居,与水相戏,水石相融,千百年来如一对恋人般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使它们阳刚坚韧,色彩斑斓,形态各异;有大如冬瓜的,有小如蚕豆的,有黑色的,黛青色的,白如雪片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寻到五彩石和鸡血石。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也讲过一个关于卵石的故事,大意是说一个寻宝的外地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在沙滩一侧的高地上搭起窝棚,整日里就去沙石滩上找寻宝物,一年过去后,外乡人带来的盘缠用完了,加之日晒雨淋饱一顿饿一顿地,一天,那个外乡人竟昏厥在那片卵石滩上。第二天清晨,一个早起下河打鱼的罗姓渔夫发现了他,将他救起并背回自己家中进行调理安养。一个月后,病好了的外乡人又接着去卵石滩中寻找他的宝物。两年过后,外乡人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宝物。临别前,为感谢罗姓渔夫一家人的救济之恩,外乡人从怀里拿出一件物事对渔夫说:“这就是这些年来我不顾性命苦苦找寻的宝物,它们本是一公一母,原不忍心将它们分开,但为了报答你的恩情,现在我将公的留给你,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善待,每日辰时左右将它置于清水中并放于天光下滋养半个时辰,三年过后,自有人来你处以天价购之。”外乡人走后,渔夫打开物事一看,那人送他的居然是一块大如鹅蛋几近透明的鹅卵石。罗姓渔夫倒也不怀疑外乡人的话,之后便按外乡人的吩咐去做,倒是渔夫的老婆整日絮絮叨叨地说养牛养猪养龟的还没见过养个石蛋的有个卵用啊,渐渐地就不耐烦起来。一日,公婆俩又为那养在大土碗里的鹅卵石吵了起来,婆娘气愤不过,将碗往渔夫手里一推:“要拿你自己拿外面去”。渔夫一个没接稳,那碗“哐啷”一声就掉地上摔了个粉粹,碗里的卵石也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磕成了两半。渔夫捡起一看,只见鹅卵石的中间有一汪浅浅的水,一个鲜活的虫子赫然卧于当中还在轻微地颤动。可是没过多久,那虫子经风以后便寂然不动渐渐地死去。直到这时,渔夫才真正地明白了外乡人嘴里所说的宝物。当下渔夫一言不发,默默地合起摔破的卵石,又去那片卵石滩上将它埋好,第二日,渔夫便离家出走,去很远的一个寺庙里做了和尚。
其实,那东西放现在来理解,那就是一个类似琥珀的东西,奇怪地是鲜活的虫子竟能在密封的卵石里生长,也不得不让我困惑了许久,有年暑假里的一天我竟真的去那片卵石滩上翻寻过,自然是没有寻到宝物的了,倒是在卵石底下抓了不少的“屁巴虫”,回去后请母亲料理后油煎了吃,也算是有了个小小的收获。
只是,最近在网页上浏览的时候,好象某某地方也有过类似的记录和存在,不由地在心里又感叹起造物主的神奇来,想了想,也只有雪芹先生笔下的那块顽石可与之相提交并论的了。
行文至此,忽然又忆起那一年失恋的时候,一人去卵石滩上孤独地走,没来由地捡起一颗颗小卵石向卵石群中掷去,失神地看着它们在石丛中碰来跳去相互追逐,没想到其中的一颗小卵石飞弹回来将我的额头碰出一片青色,方知爱有多深,痛有多深,想想,这也是竟真的。
离外乡人拾宝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块浅水地了。春至夏末,这里水草茂盛,像是一块美丽的绿宝石点缀在那片白色的沙滩上,也许用“沙漠里的绿州”来比喻更为妥贴。那些个时节里,牛儿在这里吃草,牧童在这里嬉戏,白色的鹭鸟象是高傲的公主骄傲地立在牛背上,任凭牛儿气得摇头喷鼻也不肯飞离。呵呵,无奈的牛儿只有向主人那里奔去,她才肯轻点牛背,展翅翔空,却不知她的倒影竟让浅水中的鱼儿吓得惊慌失措,纷纷躲藏——想必,这就是古镇沙洲牧鹤、鸟牛相戏的景色奇观吗?
我不知道——我的理解和我上面那段文字的描述是否准确,但我知道,那神奇的景观却已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脑海今生再也无法抹灭。
(至于少年时代与众多的伙伴们踩着柔软的沙滩,悄悄地去靠山一侧的青纱账里偷吃甘蔗,偷吃花生的不光彩行为,还有被落沙陷住吓的哇哇大哭,下河洗澡被同伴抱走衣物光着屁股从青石小巷就跑回家的窘事,以及捕捉“盖盖鱼儿”有伤生态的方法就不拿出来让大家分享了啊)。
(三)古井·无名树
再识古井,已是我上中学三年级的时候了。那时,我的家已去了凤凰山下的新地,周一至周五便在镇上一户远房的姑父母家中寄住。
姑父母是退休职工,膝下并无儿女,家中甚是宽敞,于我的寄居是相当高兴。老俩口儿又都是识文断字之人,常见他们于茶余饭后坐在天井一侧的台阶上你读我听、我听你读地交替着读书给对方听,很少见他们象镇上的其他老人一样,整日里地去茶馆喝茶打牌地消磨着时光,倒是戏楼下的书店姑父让我陪着他去了好多次。所以,那段时间里,我看了不少的课外书,有一次,竟把《金陵春梦》中的一本拿去课堂上看,被老师发现收去,后来还是姑父亲自去学校取回。姑父有一段关于念书的心得非常精辟也让我受益非浅,常常在课堂上得到老师的表扬。姑父说“念书时,要心平气和,摒除杂念,虽不学古人焚香净手,但一定要心存恭敬,心浸书中,心随文动。想书中人所想,想著书人所想。再者气沉丹田,平净止水,随书中情节变化加以调节,或高或低,或强或弱,或喜或悲,或愤而击案,或无声泪滴。做到这些,就可声情并茂,让听者随你的情绪奔流激荡,为你所控….”。我罗嗦续说这些的目的无非是想从姑父的身上旁证古镇自古就是文人辈出,远近闻名的墨香之地。
除了好读书以外,让姑父母津津乐道地便是古镇的故事了。一说起古镇,老俩口更是笑逐颜开眉飞色舞,什么三宫六庙呀、金宫宝殿呀、铁桩坟呀、美女晒羞呀、魁星点斗呀、什么道玄智斗风滩王呀、吴翰林金銮殿以诗奏对呀等等如数家珍随口即来,听得我常常是如痴如醉、口鼻流香。当我还要继续纠缠的时候,姑父便说:“今日已晚,且听明晚分解”,说完老俩口便起身撵我去睡怕是影响了我明日的功课。
姑父年近七十,身材瘦小,去离家半里的古井中挑一担水,除了中途要歇上一.二次外,常常还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在他们家寄居的那些日子,担水一事大部分就由我自告奋勇来完成,由此,对那口所有古镇人都敬畏和爱护有加的古井我便有了更多的接触。
记忆中古井似乎是镇上唯一的生活用水。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一条10米左右的棕绳或麻绳,打水的时候,用绳系住木桶的提手,沿井壁放下,然后用力一抖手中的绳,桶在水面上翻一个个儿,便可提起一桶满满的水。可是,如果力道掌握不好,提上来的水往往就是半桶,你又得费好几次劲才能装满一担水。第一次打水的时候,站在井沿上往下一看,幽幽深深的,亮汪汪的一窝光团儿在井底晃荡,经不住双腿一软,差点就跌了下去,后来,还是镇上一个姓冉的叔叔帮我打了满满的一担水并慢慢地教会了我。
古井的水清冽甘甜,冬暖夏凉,口渴的时候,往往是舀上一瓢或就着桶沿就喝上一口,一股清甜即刻弥漫你的五脏六腑,也从没听说镇上的人因喝了古井的生水闹肚子生病什么的。盛夏的时候,也有人将熟透的西瓜洗净放入桶里,然后去古井里浸上十来分名钟,拿出来再吃,既解渴又解暑,相比现在冰箱的功效也差不了哪里去。古井的水似乎从没干涸过,也总是差上那么一截儿就满出井沿。那年,镇上举办龙舟大赛,附近县市三山五岳都有人来,镇上的每一条青石小巷、沿河的沙滩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相比镇上七天一赶的集日又不知热闹了好多倍去,真真切切地疯狂了好几天。这当中,有一家人见人多天气热,就去古井里挑来井水,放些薄荷、糖精和少许颜料,然后便用玻璃杯盛了去买,2分钱一杯,集会散后,听说光是2分5分面值的硬币就整整地装了几大口袋。
即使如此,古井也是有求必应,对生养在古镇上的人们从不吝啬,古镇的人们也因此对它非常地爱护和敬畏。每逢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镇上的人们都会备齐纸烛香蜡,水果糕点,鸡鸭鱼肉前去拜祭,就连长在它旁边土台上的那颗无名树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身上挂满了红布条。据姑父说,那颗无名树从他爷爷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有了,不知年轮,苍劲古朴,它的存在似乎也是为了那口古井而来。
传说,古井底下,锁着一条犯了天条的青龙,为防止青龙懈怠不守职责,一名天将便化作那颗无名树长于古井旁边,那一道道缠缚着青龙的铁链便是古树扎入地下的根须,而天将巍峨的身躯便化作古树的躯干日日夜夜守看着那条青龙也守护着古井的平安。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如今,镇上的人们早在多年前就用上了自来水,极少有人再去古井打水,当年干干净净的青石井坝上也就渐渐地冷清起来,唯有那颗不知名的古树与古井不离不弃,朝夕厮守,见证着古镇的流年光影,荣辱兴衰。
(四)鱼滩·.纤夫道
“手抓紧啦——嗬嘿﹗脚登稳啦——嗬嘿﹗齐使劲啦——嗬嘿﹗”…..
记不清这是从哪里听到或是看到的船工号子了,想必当年那些爬行在巴河的纤夫们也是吼着类似的歌谣拉着一条条满载的大木船搏风斗浪经江陵,过黄梅溪,爬上鱼滩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古镇白衣。
“不能松啦——嗬嘿﹗菩萨保佑啊——嗬嘿﹗好过滩啦——嗬嘿﹗”
鱼滩是从下游水路到古镇的最后一个险滩,放眼四望,这里河面宽阔,水急滩浅,河水清澈见底,唯河中一线,水槽般的一条窄道仅供上下船只通行,逐级向东低行的地势使流经此处的水流盘旋往复,相互冲撞,形成高低起伏的音符,在这里哗哗地不停歌唱。同行的朋友说,船行至些,稍不注意便会被水下的石头搁住或蹭破“肚子”,那时,船上的艄公和纤夫都得一起下河“背船”。若遇枯水季节,上下船只都特别小心,如上游的船只发现下游有带桅杆的大船在过滩,上游的船便会在靠近滩上的水缓处停下,等下游的船上来后方敢冲下滩去,否则,两船便极其可能地在那条窄窄的水槽上相撞,同样下游要上来的船只也是如此,望见上游有船冲下来,老远的就避在一边,所以,每过此处,无论是船上的艄公还是岸上的纤夫都格外小心,极其卖力。
在朋友的叙述中,我们沿着那条用青石条堆砌的纤夫道缓缓前行,由于河水常年浸泡和冲刷的缘故,脚下的青石条已变得无棱无角,光滑圆润,唯部分露水的地方稍显水月的峥嵘。这样的纤夫道在这里共有长长的两段,已不知堆建于何时,从其所处的位置和其堆建的简单粗犷上来看,其作用仅仅只为方便当年的纤夫们拉船所用,朋友说早些年还能看见立于上面高高的航标,现在也不知哪里去了,如果涨水天,这两段堆砌的石道即没于水中反倒成了隐患。
立于纤夫石道上,清爽的河风吹得朋友和我身上的风衣猎猎作响,午后的阳光将它映照得更加的古朴和苍凉。我不禁微微一颤,朋友见状说:“冷吗?”。我耸耸肩说:“有点”。朋友说:“呵,这算什么,当年的那些纤夫们如有需要,三九寒冬天也得下水去。碰到好的船家长还能给你两口酒喝,差一点的一声吼就赤裸裸地把人赶下水去,小弟弟冻的缩进肚子你也得去….”。我说:“那首歌不是说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嘛…..”。朋友呵呵一笑说:“那只是尹胖子和于姐姐歌中的想象,那时那些跑水运的纤夫和艄公们那有那么好的生活,吃住整日整晚的都在船上,全看河水的脸色吃饭,就是晚上睡觉还得象狗一样地的竖着只耳朵,否则如遇河水暗涨,一觉醒来,要么就飘去下游几十里,要么就是船毁人亡……至于纤绳荡悠悠嘛倒是牵走了这沿河两岸不少的姑娘。”说完,朋友深深地吸上一口烟,又猛地喷出一口烟雾:“听我爷爷说过,他的一位远房表姑母就是被那根荡悠悠的纤绳牵去了江州,现在他们两家的后人还有往来呢…..”。
望着脚下已然幽暗的青石条,我的耳边不由地响起一声声高昂悲怆的船工号子,歌谣中,一张张古铜色的面孔,一个个铁骨铜臂的弓行身影仿佛又从我脚下的纤夫道上缓缓爬过。我想,当年那道道纤细的纤绳成就了古镇多少的繁华,那张张鼓荡的船帆述说着古镇多少精彩的过往。我想,当年古镇上那岳武穆手书“忠孝洁廉”的石碑可是从这里运来?当年的岸边有多少翘首相望的浣衣姑娘?那青石堆砌的纤夫道又承载了怎样厚重的历史?
见我沉默不语,朋友说“想啥呢,又多愁善感了是不”?我微微摇摇头。
见我依然不语,朋友又说:“别傻了,给你整点精彩的”。说罢,将手指含入口中,随即一声悠长的呼啸从朋友口中响起,声音刺耳,响亮,盖过了耳边的哗哗流水。
在朋友的呼啸声中,我看见一只只野鸭子从水中,从滩头,从岸边“扑棱棱”地飞起,嘎嘎叫着,瞬间将朋友和我远远地抛在那两条寂寞的纤夫道上,唯空中的光雨一如既往地笼罩着它们飞翔的身影,一声声高昂悲怆的船工号子穿过时空穿过光影再次在我的耳边响起:
“手抓紧啦——嗬嘿﹗脚登稳啦——嗬嘿﹗不能松啦——嗬嘿﹗好过滩啦——嗬嘿﹗”
(五)审 视
沿着云梯,拾级而上。迷蒙间,我是在初夏的一个日子里登上云台山山顶。
那时,万道霞光穿透雾霭,穿透林荫,映照着山下的一切。那时,我看见眼前行行白鹭振翅而飞,看见古镇流光溢彩炊烟袅袅,看见金色的沙滩,看见金色的河流波光粼粼帆影点点,看见紫云宫、灵官阁、夫子庙、小高寺、广寒庵…..看见悠扬的钟声载着隐隐梵唱从远处小阁寺凌空虚度的楼檐中飞来….
如今,当我真的临于山顶时候,也有山风吹拂,也有惬意在我的血液中奔腾,也有自然的风息在我的胸间穿梭荡漾来回往复,闭目开合之间,我也仿佛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文曲星官:他右手执笔,左手端砚,头颅微仰,正向我脚下的魁字岩处徐徐点来,莫非?那展翅欲飞的凤凰山是他的右手,莫非?那状如游龙的牛栏山和鱼滩是他的左臂和手中的砚台,远处高入云天的小阁寺是他头上的帽冠,那条古镇赖以生存的母亲河莫非就是他腰中紧紧缠绕的玉带?
云台山前白鹭飞,白衣河里鲢鱼肥。
青草地,碧云天,身入画境不忍归。
梦也?幻也?
我静静地盘坐在魁字岩顶,遥想着当年你的雄姿英发和你无与伦比的美仑美奂。
我看见你在大殿前虔诚地跪拜,我看见你在青石小巷中游走的足迹,我看见你在窗下挑灯夜读的身影,我看见戏楼前的精彩扑面而来声声喝彩犹耳。我想,那时镇上的酒楼茶肆你可去过?那古井的水你可挑过?那红艳艳的风火墙上可有你留下的墨香?那雕?那刻?那书?那画?….
恍惚间,我听见一声声悠长的叹息,象一丝丝跌落深谷的云霞从古镇的小巷中幽幽升起。
我知道,那是你不甘的呐喊,那是你握碗顿足的痛惜。那茂密的青草难道不是你的忧思么?那斑驳的墙壁难道不是你的隐痛么?那断流的字画难道不是你挣扎的痕迹么?
流年光影,沧海桑田。我是多想挽留住你渐行渐远的脚步啊。我看见你踏着柔软的沙滩漫步而去。我看见你在船工的号子中乘舟而去。我看见抬着你的八抬大轿走出青石小巷,走向云梯,走向天际而去。
可是,我毕竟知道,这世上没有谁能留住时间的脚步,我只有默默地看着你在历史的皱折里时隐时现的身影,看着你曾经给我们留下的辉煌。
可是,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们将要给历史留下些什么样的辉煌?当我们也成为祖先的时候,那些后来的也叫我们祖先的人将会怎样地来怀念我们?
是凤凰山下的新貌?
还是古镇的浴火重生?
且让滔滔不绝的巴河水和巍峨的云台山见证吧。
(转用需本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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