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年华
四月的一天,我触目院中樱桃青而转红,惊心;再触目石榴树上花苞悄然已举,魄动。又一季春天远去了吗?石榴花总在送春迎夏的当儿,猛地亮出一树火炬。
我总是在火炬下仰望如荼的生命。
想起去年冬天的一个清晨,霜冷长河,朝阳透艳。我发现石榴树下落红千片,凌乱地横着——衬着釉砖的绿色,敷着严霜的淡白,笼在朝阳的暖色里,竟是别致的凄美,绝伦的冷艳。这瞬间,虽没有英雄末路时决绝的悲怆,竟也有着舍命化蝶时超度的眷恋。“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刚与柔,原来可以近在咫尺。
五月是石榴树的嘉年华。“五月石榴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我总在想:“叶密鸟飞碍”许是真的,这么密的叶子,也会阻碍花的绽放吧。不料,这一树密匝的花,不拣高枝与低桠,不择枝干的阴与阳,不求人知,不要人赏,各抱地势,勾心斗角,努力地举出一只只火红的喇叭,吹出红火的岁月。叶太碧,花太红;叶太密,花太繁:总觉这是一位艺术家,积蓄一生只为这一时的好景,便做倾情表演,绝姿而张扬,淋漓而酣畅。这么纯粹这么干净的爱呢!
它一边开花,一边孕育果实。有些花,只有开的份儿;有些花,开过后就能够成为果实。繁密的红花,“火齐满枝烧夜月”,可大部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它们死生一场,也只得徒开徒谢——这不是在浪费生命吗?和我浪费生命的方式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必要你们结不出果实?我望着这一树火红,兀自叹息。
清晨,坐在院子里看书,书里的字义都被这日夜不息的盛事湮没了。我也幡然而悟: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可以量化物化,不是所有的梦想都必要成为现实,就像不是所有的花蕾都必要开花,不是所有的开花必要走到结果一样。
如果没有梦想,人类驰骋的空间和舞台便不由地萎缩而狭仄。花的天职只是开,尽职则优。与其有乐在身,孰若无忧在心;与其奢求累心,孰若淡望恬心;何妨悄然隐退中托着高义,不如无怨谢幕时送出祝福。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过:我们全力以赴希望获取的东西,往往在得到的时候,发现已经不适合我们了。这么说,全力以赴地付出,就是至高的意义了。花,享受开,就是一种福分了;人,享受过程,也就是一种境界了。
我站在树下向上望,忽然发现两朵并肩盛开的花,低头正对着我乐。我不由回之一笑,人面“榴”花相映红吗?(我好呆也算做一朵“女人花”吧)这个以挥霍和浪费生命为能事的女子,终于觉得青春的储蓄本上所剩无几,无法浪费又无从赊欠,才终于明白,付出与奋斗并享受它,才是硬道理。
石榴花的红,纯绝的鲜红,风采真如血染;就是那落下的花柄,竟也是红的,像一个极为害羞的人,被人一逗就红脸红到脖子根儿,憨厚老实得可爱。我忽然想起院中似曾相识的一幕:看似柔嫩娇黄的迎春花,顶着寒风盛开,在谢枝时,整柄花齐梗断落,枝上不留任何花的残痕,遒劲悲壮得可爱。
时入六月,青瓷状的石榴果已粒粒挂枝头。想到秋天,果实转红,石榴树便红灯普照,丽景灼目,满院生辉,不由生几分欢喜。又想起那红厢房里睡着玛瑙似的颗粒,剔透晶莹的红,诱人神往,不觉又痴了。
就这样,火红,渲染着石榴的四季。石榴四季,如人生一世,谁能将自己的一生着意安排,度过一世火样的年华?有人说,喜欢石榴花的女人,必然有一个用生命来爱她的人,如果她的有着火样年华石榴红的一生,我是宁愿信的。你呢?
你是爱着石榴红呢?还是爱着火样的华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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